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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看她,對她所說的方法不抱期望,因為在遊戲規則的限制下,我們可以想的計謀根本不多。果不期然,她提出的建議我早就想過了:「你將一個橙轉移畀我啦,我知你五分鐘內有機會食得晒三個橙。」

儘管我對她的信任早已土崩瓦解,但還未去到會安心害苦她的程度。我回應:「但你食唔晒兩個橙呢。頭先叔父換走你個爛橙時,佢拎已經剝開咗嘅橙畀你,你都用咗一分半鐘先勉強食得晒。如果係兩個未剝嘅,我擔心你食唔切。」

「但係……咁……」她猶豫了半晌後說:「你畀我試下幫你啦!又或者你畀半個橙我囉。」

「今個回合雖然可以轉移橙畀人,但規則講明係『一個』,應該唔可以畀半個人。」我說罷回頭望向身邊較年輕的軍人,他有留意我們的對話,向我搖了搖頭示意。





「但係你而家四個橙咪一樣食唔晒?你肯定三個食得切嘅話,你就畀我一個我幫下你,又或者……或者……」

她吞吞吐吐地沒說下去,但我已猜到她的意思,於是直接道出她的用意:「你係想我將個橙畀返對面個衰老母吖嘛?」

正義妹略為尷尬地點點頭,我一臉無奈地回應:「即係你都明咁樣做,我哋咪變成同佢一樣咁賤格囉。同埋實際上我都唔知食唔食得切三個。」

母親聽到後下意識地怒瞪着我,但我只瞥了她一眼就沒多加理會,反正我不會介意她的感受,她亦沒什麼羞恥心可言。

但正義妹則大為緊張地說:「畀我又唔得,畀老母又唔得,咁你打算點?唔通你……」





「係。」我搶先說完,緊接着望向軍人道:「我唔會轉移橙畀其他人,唔該。」

「喂!咪住先呀!你食唔晒四個橙㗎喎!」正義妹顯然比我更着急,她也立刻望向軍人,想推翻我的決定高聲道:「唔得呀,唔算呀,佢要再諗下先呀!」

然而軍人只冷冷地拋下一句:「(普)這是他個人的決定,決定了就不能更改。」

正義妹灰頭土臉地望着我,哽咽着問:「咁即係點?點解你咁睇唔開呀?」

看着她當刻的反應及表情,我才開始察覺到自己似乎怪錯了她。或許其他人想我死,但她看來的而且確是因為規則所限而不能告訴我之前的經驗及遊戲規則。





不過,軍人已經聽到我的決定了,而且清楚說明了不能更改,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但又可以換個方向想,就算我仍可以推翻剛才的決定,我也沒有這樣的打算。

我跟正義妹雖然是同事,但我們能在她加入至今這段短時間內建立如此深厚、像親兄妹般的情誼,多少是跟我們二人的經歷有關——我們都有參與早幾年的那場抗戰。儘管當時我們身處不同崗位,亦沒有碰過面,但事後我們不時談起有關的經歷,戰友般的親密感就油然而生。而且,即使在戰敗後,我們仍抱持着對正義的執着,希望把仍殘存在內心的火種薪火相傳開去,有朝或能●●香港。

可惜,我始終沒有她那麼堅定。或許是因為我被「老屈」強姦的經歷,也可能是因為阿強等好朋友移民的關係,我本來已變成了不問世事的「港豬」。只是因為正義妹的出現,才令我心中苟延殘喘的正義之火勉強再度萌芽。

不過,我實在是受夠了。

堅持下去有什麼用?

希望愈大,失敗愈大。

希望早已消失,剩餘的早就只有絕望。

反正我沒本事移民,早點投胎再來過,可能還比較乾脆。





我勉強擠出半點微笑,回應正義妹道:「我攰喇,心死喇,既然大家都想我死,大家都唔領我嘅情,大家都唔同意我所講嘅正義,我留喺度都冇乜意思啦。」

「唔係咁㗎!」正義妹瑩然的雙眼直望着:「佢哋唔領你情啫,出面仲有大把人需要你。點解?點解你要丟低我?」

我說:「夠喇,我真係夠喇。其實你有冇發現,呢個遊戲咪正正係而家香港嘅縮影?本來大家好地地自己食自己嘅橙,大家都可以安然無事,偏偏就有啲人以為自己好聰明,係都要絞盡腦汁要攞人哋着數,結果先會有咁多悲劇發生,仲畀嗰啲『外族』有機可乘。」

正義妹反駁:「但係只要我哋唔放棄,我哋就仲有機會。『如果你的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你唔記得咗我哋幾年前就係用呢句對白……」

「算把啦,仲係度懷緬過去有咩用?」我打斷她道:「香港人已經輸咗喇,香港而家只係廣東省嘅一部分咋。或者,如果當日唔係我哋多事搞咩抗戰,香港可能真係可以五十年不變。香港有今日嘅局面,其實都係香港人自己揀㗎。」

「唔係㗎!當年會輸,都只不過係少數內奸出賣香港人……」

我再一次打斷她道:「我哋而家呢度咪一樣係因為少數人而分崩離析。我其實有諗過,嗰啲內奸會變節,或者係佢哋一早就唔睇好我哋,覺得抗戰唔會成功,又或者覺得最後都係對香港冇益處,所以索性早啲投誠,順便攞下油水。從結論而言,背叛我們的人反而生活得更好。可能想推翻既得利益者的人,都只不過是想加入成為既得利益者,哈哈……」





「正義哥……」她聽到我歪理連連,似乎也終於放棄了繼續遊說我,沒再說下去了。

我們的對話結束,遊戲繼續。正義妹跟我一樣沒有把橙轉移給其他人,轉移階段正式完結。第十一號枱的七個人中,只有四個人需要吃橙:父親、兒子、正義妹各吃一個,我吃四個。

第九道菜之後正式開始,正義妹強忍着淚水默默吃着,期間她不時偷偷瞄向我,我只向她露出一道苦笑,卻沒再多說話,反正要說的都說過了,我也沒面目對她這種「正義之士」說什麼。

我是臨陣退縮嗎?

或許吧,但放棄的確比堅持輕鬆得多,至少我現在不用再擔心在限時內吃不完橙,不用狼吞虎嚥,更不用剝橙。

我其實最討厭就是剝橙了,橙的氣味留在手指及指甲久久不散,也不易除去。這是為何我平日去婚宴,到尾聲時都不會吃橙的原因。

而且不只是我,也有不少人因着各種原因而不吃那些橙,橙總是被呆呆的放在桌上。它們如果遇上不願浪費的賓客,或許還會被帶走,否則就只有被棄掉的命運——新法例規定,任何食肆均不得准許員工拿走顧客吃剩的東西,棄置有關食物時更必須以臭水弄污,以示民族的強大、食物的豐足。

或許這場「香橙的盛宴」,就是用來懲罰平日不在婚宴吃橙的人。





這一場鬧劇,全是橙的復仇!

難怪我會受到審判!

報應呀!

哈!

哈哈!

哈……

「(普)時間到!」司儀的聲音傳來,身旁的軍人這時也舉起了代表過關失敗的紅旗。我知道我的死期到了。





為免受到額外的皮肉之苦,我識趣地站起來,準備跟軍人前往「審判之間」。臨行前,我跟正義妹道別說:「你自己保重喇。女仔人家,正義之類嘅嘢你都係唔好提咁多啦,好危險㗎,叔父個囡都係咁死㗎。」

她仍一臉哭喪般的樣子,向我點點頭,然後我就轉身離去。

不過,我還未走遠,她就開始不捨地呼喊起來:「喂,咪走住呀!唔好帶佢走住呀!唔好……」

我沒有回頭。隨着我慢慢接近「審判之間」,她的聲音也逐漸變得愈來愈少,直到被內裏傳出來的痛苦尖叫聲掩蓋。

等待着我的,到底會是怎樣的審判呢?我不擔心,反正我已經生無可戀了……

{第九道菜完
十一號枱剩餘賓客人數:6}


(陳政賢篇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