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叔父的答案沒有令我釋懷,我的疑問不減反增,只好追問:「吓?過咩關?」
 
「軍人廚房,食咗先講。得五分鐘㗎咋。」說罷他指向台上。
 
我沿着他的手指抬頭望去,發現在司儀旁邊有個座地跳字計時器,上面寫着「4:32」,而且時間正不斷減少。叔父似乎所言非虛,限時現在只剩四分半鐘,而他亦已埋頭撕開橙皮,看來不先解決面前的這個橙,我是無法追問下去,最終我也只好開始吃橙。
 
我一邊吃,一邊留意着這圍枱的各人。由於及後我們都沒有自我介紹,我只能靠他們的外在特徵及對他們的感覺,為各人編作了一個稱呼,以便思考。
 




坐在我左邊的,就是剛才跟我談了數句的「叔父」。他四十出頭,竟穿着街坊裝來婚宴,身穿白色背心底衫,及膝短褲,啡色涼鞋。不過從他剛才說話的語氣及聲線聽來,他又算不上粗魯無禮,只能說是性格上有點不拘小節。
 
在叔父左邊的是「港女」,二十多歲。她就是我早前提過,用刀叉悠閒地把橙切開來吃的一類人。雖說五分鐘限時不是很長,但只吃一個橙來說還算相當充裕。港女準備十足,用刀叉之餘還戴上餐巾,防止橙汁濺到身上的衣服,實在跟周圍緊張而詭異的氣氛格格不入。
 
港女左邊的是空位,暫時沒有人坐。再數過去是一家四口,「父親」及「母親」夾着「兒子」及「女兒」,坐在我的對面。父親看來是香港人,母親則顯然是從大陸遷移過來。跟港女的悠閒比較起來,父親及母親就忙碌得多,因為兒子及女兒不會剝橙,父親及母親就要二人開四人分量的橙。在吃方面,兒子及女兒能幫忙吃,但以我所見,兒子、女兒吃一瓣,父親、母親就吃兩瓣,也就是說父親及母親比其他人多吃三分之一。
 
回到我的位置往右看。在我右邊的是「老婆婆」,她看來比叔父還要再年長上十多二十年,滿頭銀髮,偏瘦,身穿典型的「阿婆衫」。我從她的臉上,絲毫看不出焦慮不安的神色。她不慌不忙地吃着橙,就像早已看透世情,飽經歷練,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老婆婆的右邊是「毒男」。有這樣的稱呼,自然是因為他的外形的確是很典型的毒男:身穿束入皮帶內的動畫女角T-shirt、鬆身淺藍色牛仔褲、網面球鞋,配上厚大的眼鏡及蓬鬆的頭髮,再加上有點膽怯的動作,我真想不到更好的詞彙來代表他。不過,我對毒男倒是沒有不好的印象,因為他看來相當照顧老婆婆,剛才就替她撕開橙皮。
 




再右邊的是「奄尖姐」。我以「姐」來稱呼她,就代表她比港女年紀大。她看來已過而立之年好一段日子,企圖以濃妝及厚粉底掩飾歲月的痕跡,卻忘了頸紋已出賣了她。她梳着有如小鳳姐般的誇張髮型,穿着我不太懂欣賞及形容的「中女服」。不過,有別於港女,她並沒有用刀叉吃橙,而是利用塗滿各種鮮艷顏色的指甲徒手撕開。我真擔心她會食物中毒。
 
最後是奄尖姐與母親夾着的「肥佬」。他頂着圓大的肚腩,肚腩又大得頂着桌子。我們常見的胖子有兩種,一種可愛和善,一種惹人討厭,我以肥佬稱呼他,他顯然屬於後者,只差在我沒有為他添上姓氏「死」。他的衣着雖然跟叔父一樣隨便,身穿有如底衫一樣的外衣,但叔父給人的感覺尚算乾淨整潔,肥佬則大相逕庭,他的衣物上附有汗漬及污垢,頭髮滿佈油光,蓄着茂密的鬍子,看着他之時,我彷彿遠遠也嗅到陣陣異味。
 
總括而言,由我開始作順時針數的話,這枱的賓客分佈就是這樣:
我 → 叔父 → 港女 → (空位) → 父親 → 兒子 → 女兒 → 母親 → 肥佬 → 奄尖姐 → 毒男 → 老婆婆 → 我
 

 
在我打量完所有人的同時,手上的橙也剛好吃完。台上的計時器顯示尚餘兩分鐘,我一邊思考一邊吃,也不過用了三分鐘,時間看來相當充裕。想起來,我還未吃晚飯,集中精神吃的話,應可更快吃完。




 
橙吃過了,人也觀察過了,只是,我仍不明白為什麼要吃橙。眾人來參加婚宴,一對新人卻不見了,又突然被迫吃橙,理應感到困惑,但其餘十人之中,怎麼大都沒什麼不安的神情呢?「喂呀!你哋甘心畀咁多錢人情只係嚟食橙咩?」我差點想這樣大喊。
 
不過,我又想,或許是因為我遲到了,中間發生了一點我不知道的事,新人其實並沒有大礙。而由於是第三道菜,大家已經習慣,只是因為我剛到場,所以才有點不知所措吧?我這樣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