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距離: 34. 臨別秋波

差不多冬至，一早一晚還是有雨。
阿駿和康哥都有家室，已提早通知要回家吃冬至飯。
相熟的行家裡頭，只得我和發叔是一枝公，於是肩負起維持冬至晚上的服務的責任。

冬至，然後是聖誕節，然後再過幾天，我就要離開香港。
所以這一陣子我都忙得不可開交，既要忙著要把住居清空，同時又要把小巴退租，還有不少手續上的事情，當然還要開工。
發叔轉述著榮哥的話：「喂榮哥話你退租後，架車就要劏啦喎，換架新車。」
這寶驅雖然只是陪伴我幾個月，但足以令我感到不捨。不單是因為它在跑道上的卓越表現，還有是因為在這輛車上發生過的種種往事，包括重遇她，以及接下來的所有事情。

只是車老了，就難逃被劏車的命運。感情久了，也難逃被掉淡的命運。





感謝它陪我渡過在香港的最後幾個月，但想不到這同時這亦是它最後的歲月。今年過後，我和這輛小巴，一概一去不復返。
所以到她想來再坐一次順風車時，應該遍尋不著。
但不打緊，她住在美孚，本就應該搭往美孚的小巴。來到我的車上，純屬巧合。我和她，亦純屬一個美麗的誤會，她自有自己的歸宿。

滑著手機，在 instagram 裡頻頻看見 Joseph 和 Kathy 的帖文。
有人說，當兩個人相戀時，他們兩人會變得愈來愈像似，例如是在行為上或是習慣上。
那難怪我看他們的帖文都這樣相似，一樣是五成熟的安格斯牛扒與法國紅酒，然後是兩張星球大戰的戲飛。
但這樣也好，證明 Joseph 與她正漸漸走上軌道，我果然沒有白費唇舌。
我由衷地祝福他們。





然後我把手機放回架上，呆看著外面夜雨連綿。
年尾總是讓人興奮期待，但此刻我卻五味雜陳，不知從何言起。我擠不出笑容，也擠不出眼淚。

寂靜的車廂內，只剩下昏黃的燈光，和收音機傳來的一首歌。
「苦戀幾多次 悉心栽種全力灌注
所得竟不如 別個後輩收成時
這一次你真的很介意」

冬至那天，從下午開始，下班的人潮就絡繹不絕，在站頭排起一條長長人龍。




但與此同時，車群亦蜂擁而出，把跑道都塞住，使得每一程車都漫長痛苦。
我﹑發叔，和其他行家們就一路打拼到六﹑七時才勉強把人龍清去，能稍事休息。

和發叔回到觀塘後，就到茶餐廳吃個冬至飯。
「基仔，啲嘢搞成點？有冇嘢要我幫手？」
「都冇咩嘅，啲嘢搞得七七八八啦，聖誕之後就開始執嘢。我走之後，間屋之後就交畀你打理啦。」
「但係我條鎖匙仲喺......」發叔似乎煞有介事地不提 Kathy 的名字。
對呢，之前我病倒了， Kathy 從發叔那裡拿過後備鎖匙後，就立即跑來照顧我。
然後發叔就向 Kathy 說不用把鎖匙還給他，說讓她照顧我云云。
只是再沒有這樣的機會罷。
本身想跟他在明天配一條新鎖匙的我，臨時改變了主意。
「我臨走之前會換鎖，到時先配條鎖匙畀你。」
發叔似乎亦知道我的用意，說著：「基仔，係咪唔洗做到咁絕呢。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呀。」
「緣份」。
我思索了一會，亦覺得沒這必要，就懶得為自己再添一樁煩事。




我呷著奶茶，淡然說道：「哦......咁無所謂啦。」

侍應送來京都豬扒和咖哩牛腩飯。
發叔看著我的京都豬扒，笑著向我說道：「去到嗰邊，無咁多蕃茄你食㗎啦喎。」
我淺笑道：「無蕃茄食我唔會死㗎喎，嗰時我喺台灣咪一樣無蕃茄食，咪一樣係咁過！」
習慣因人而起，亦因人而改。
我夾過一塊京都豬扒，再說：「最多......咪改變吓習慣囉，好快改到㗎啫。」
發叔拎起咖啡，沒有說話，只嗤笑一下，想必是覺得我沒法做到。
然後我倆各自吃著飯。

不久後，咀嚼著牛腩的他，無故輕嘆一聲。
「真係估唔到呢餐係你喺到嘅最後一餐冬至飯。」
「我又唔係唔再返嚟，仲有機會同你食冬至飯嘅。」
發叔聽見我這樣說，立即補道：「係喎，過幾日你生日，打算點過？」
「吓。」我頓一下。「開工囉，唔係做乜。我無約，肥仔然同阿諾都有節目。」




「生日就抖吓啦。」他勸道。
「唔啦，唔想喺屋企無所事事，搵食好過。」
「咁你打算揸到幾時？」
「嗰日最後啦，之後我專心執嘢。」
一於在重要的日子為這段重要的時光作終結。

吃過「冬至飯」後，我們又繼續駕車，準備迎接同樣是吃完冬至飯的搭客。
來回青山道和觀塘間，收到一個 Whatsapp 信息。
那時我在開車，只看見是來自 Joseph 的短訊。
這小子該不會又問我些無厘頭問題，或是跟我說他和 Kathy 又吵架吧。
直至我在燈位停下，打開手機，才稍稍安定下來，但同時又覺得有點不自在。
「我同 Kathy 喺旺角食緊糖水，你嚟唔嚟？」
「唔啦，我開緊工，你哋食得開心啲，冬至快樂」
我望一望車內的時鐘，是九點半，這應該是我今天的最後一程車了。
識趣的我，就算不在工作也會這樣說，更何況我真的在工作。




我把頭伸到擋風玻璃前，抬頭望見萬里無雲，只有一彎新月在天邊，似是漆黑中的一把彎劍。
大概月圓之時，就是我離開的日子。

綠燈亮起，我鬆開手制前行，看見前面有人遞手，就徐徐停下來。
從倒後鏡中看見一對情侶拖著手上車，並坐在雙人位上。
我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無盡的道路，逕自莞爾一笑。

但願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