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左燈,鑽進那僅餘的泊位,拉手制,關掉引擎,打開車窗。
我拿下置於手機架上的電話,又滑起手機來。
阿諾終於跟女友和好如初,兩個相望而笑地自拍,並放在 instagram 上。
再往下滑......是 Kathy 拍下的美食照,是個大堆頭的漢堡包呢——厚實的漢堡排,還有芝士﹑生菜﹑蕃茄,看起來不錯,於是我按下了讚。
再往下滑......又是漢堡包,還要是兩個,一遠一近的,看起來跟 Kathy 的沒大兩樣,連背景都十分相近。
我看著帳戶的名稱......
是 Joseph。
照片下有一句「有漢堡包做宵夜,多謝老細」。

我雙眼移離手機,愣住望著前方。




剛才那個畫面在我腦內盤旋。
不知怎的,我明知他們的行為十分正當,亦沒甚麼大不了,但心裡就這樣無故埋下一根刺。
我想只是我太認真地看待這些事情。
似乎我輸了。

「嗶嗶!......」
我回過神來,從倒後鏡中看見康哥的小巴想排在我後面。
原來排在前面的發叔已經離開,到我埋位了。
我趕緊撻匙﹑鬆手制,把車移前。





靜待十分鐘後,關上門,打右燈離開站頭,在青山道上遊走著。
有人遞手,打左燈,停下來,開門上客,關門,打右燈,望倒後鏡,離開。
我漸覺自己只是個操控小巴的機械人,不斷重覆指定動作。
與此同時,腦袋卻是一片混亂,以往的片段在腦海中疾速掠過,又假想著 Joseph 與 Kathy 相處的情節。

「啲啲......」對講機響起,一把嘶啞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一聽就知是發叔。「基仔,返到觀塘食飯。」
「哦......好呀。」我只簡單回道。

小巴來到九龍灣。
「街市呀唔該。」有乘客叫道。




我聽在耳內,腦袋卻沒有反應過來,繼續把小巴開著。
眼前的綠燈正亮著,於是我繼續踏著油門,怎料身後傳來一句:「司機有落呀!」
我眼睛頓時明亮起來,才發現自己已駛過站,於是立即踩下剎車,使小巴停在燈位前,並按下死火燈。
「啊......唔好意思。」我立即向搭客道歉,從他手中接過車資後,他即匆匆下車。
關門﹑按熄死火燈﹑繼續前行。
走走停停的來到觀塘後,隨即趕到茶餐廳跟發叔會合。

我步進茶餐廳,到處張望著發叔的位置。
「喂呢邊呀。」發叔在不知那處喚著。
環顧四周後,才見他在右邊的卡位。
「三魂唔見六魄咁款,搞咩呀你?」我還未坐下,他已看見我有點不對勁。
「無,攰啫。」我嘗試胡亂搬個理由來堵住他的嘴巴。
「扮咩呀,你再攰極都唔係咁嘅樣。」
果然不行。
於是我打算向侍應招手點菜。




「幫你嗌咗啦,京都豬扒﹑中湯﹑熱奶茶呀嘛。」
看來他就是要迫我說,但我都不知從何說起。
發叔見我不作聲,逕自說道:「男人只會煩兩樣嘢,一係錢,一係女人。你而家咁搏命開工,睇你都唔會係煩錢啦,咁即係煩女人啦。」

「發叔,我想問吓你。」我喝過一口奶茶。唔,有點澀,看來茶煲得過久。
「你有無試過若即若離嘅感覺?」
發叔思索了一會,才說:「唔......我後生嗰時都有嘅,嗰時有個女仔成日坐我車返工,我見傾得幾投契咪試下追佢囉,」
從搭車中培養感情,看來是小巴佬談戀愛的不二套路,古今亦然。
他拿起瓦杯,呷了一口咖啡,再續道:「點知佢就開始同另一個男仔一齊坐我車,就冷落咗我。但有時約佢一齊食飯佢又肯喎。」
「咁結果呢?」我追問。
他緩緩答道:「結果就係,佢有一日主動搵我食飯,咁我就滿心歡喜,諗住今次得米啦,」

「但係食食吓飯,佢同我講,佢同嗰個男仔已經係埋一齊。」發叔一臉淡然,似在陳述歷史多於說自己的往事。
「咁我咪即刻扮晒無嘢咁話,恭喜晒你哋呀,你哋好襯呀咁囉。」發叔模彷著當時的語氣,還苦笑了幾聲。





「事後諗返,都覺得自己幾傻幾天真㗎,以為自己肯付出,人哋就一定會見得到,但係邊有咁簡單呀,仲有好多嘅考慮,有無未來,靠唔靠得住......我哋嗰時拍拖,點會好似而家啲後生咁是但,嗰時啲人諗得好長遠㗎!」他又呷過一口咖啡。
「咁我識路多過識字,咪唯有疊埋心水揸小巴囉。揸小巴係無咩未來㗎,但係可以點啫,咪等一個唔介意無未來嘅傻妹嚟投靠我囉,哈哈,結果一等就幾十年。」說罷,他把手擱在椅上,另一手就拿起咖啡來喝。
「所以話緣份呢啲嘢真係無得強求,希望愈大,失望就愈大。個天就鐘意玩人嘅,你認定呢個人就係啱嘅人嘅話,通常都唔會係嗰個人。」
發叔這話說來有點唏噓。

「嗱,基仔,我知你係好有心嘅,但係唔好因為咁樣而抱住好大希望,你要有心理準備去接受所有嘢都係鏡花水月。雖然我唔知道你哋之間嘅事,但如果呀 Cat-fie 真係咁鐘意你嘅,我諗去到某個地步,佢會去留住你嘅。」
他特別強調「我諗」這二字。
「我揸車幾十年,無論去邊,幾遠、幾耐我都知道,但人與人之間嘅距離係最難捉摸,至少我做咗咁多年人,呢方面好多嘢都仲係答你唔到,呢啲嘢都係要靠你去摸索。」

青山道與美孚,五分鐘的車程,相距一點四公里。
但現在,在我心目中,這一點四公里與十四公里沒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