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還在看書。」 
  「都是老樣子?」
  「對,沒見過她準備甚麼的──糟了……」明耀看著棋盤,雄鷹移了一子後,明耀已一臉沮喪道:「好老兒,怎麼老是輸給你。我不服,再來一場。」
  「不了。」雄鷹道:「我們天天對局,你不覺悶我也悶。我們多久沒動手腳了?」
  明耀兩手擺動棋子,心思都在複盤中,隨口便道:「差不多四個月。」
  這是錯誤答案。若認真計算,夜鷹的實際待命時間是五個月十三天,也就是說夜鷹有接近半年沒有活動過。
  雄鷹則往海棠看去,心想:「真的沒有問題?」
  海棠一身打扮都是夜鷹的標準出勤套裝。緊束長靴、集絲披風、鷹目腰帶……衣物用料很是尋常,一身皆黑,額外的防護能力是零。能夠成為夜鷹一員,個人能力的要求甚高,並不依靠太多外物。
  在夜鷹裝束中,最為人聞風喪膽的便是夜鷹面具。海棠不像雄鷹和明耀,即使在自己人面前亦從來沒有表露真正面貌,終日戴上面具。
  面具套裝,天島密處——這就是啞老者所言,大陸之中只有夜鷹能讓琉璃「人間蒸發」。




  海棠在看《羅德隆日報》,報章首版大字標題為「格曼帝國政變!?」,然後她不知怎的發現了雄鷹的目光,便道:「怎麼了?」
  雄鷹道:「有甚麼大新聞?」
  「東洋騎士團的團長,好像在『四不管城』被暗靈族殺了。」  
  這事的新聞價值跟本無法與格曼帝國政變相比。但對夜鷹的下一個任務來說,卻是十分重要。
  明耀聽到後,便不理棋盤,道:「我們還不快動身?」
  海棠道:「那你該問問那個琉璃。」
  面具之下不見面貌,但以語氣推論,海棠應在冷笑。
  「那個琉璃,基本上是可有可無的。」雄鷹指著海棠,再指指明耀,道:「就我們三個,一樣搞定。」
  夜鷹的成員算上費倫、雄鷹、海棠、明耀,加上琉璃,僅有五人。
  夜鷹是殺手與強盜組織。十族之一的工門,之所以長年能夠與格曼科研院和羅德隆公司並列三大開發商,亦多虧藏在工門背後的夜鷹,靠著它三番四次的行動,以偷取工門競爭對手的科技成果。




  成員人數甚少,是為了保守夜鷹的秘密。對於一個特務組織來說,招募成員很是容易,但能真正找到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難度很高。
  夜鷹的正常編制為兩隊約十人。近年人員亡故甚多,在現階段的最低配置下,若不算上費倫,僅有一個仍未滿員的四人小隊。
  雄鷹所指三人「一樣搞定」是經驗之談。與其多帶一枚炸彈,不如以原班人馬料理問題。琉璃未到夜鷹之前,三人確實「搞定」了不少難題。
  「不能沒她參與。」海棠道:「我正要見識她的厲害,四個人怎麼可能比三個人弱。」
  雄鷹心裡暗笑,道:「你這番話,誰會相信。」
  「是啊,我不應該說四個人比三個人弱。反過來想,是她一人能挺三個才對。」海棠道:「她不找我們,那麼我們找人找她,聽聽她對任務有何高明見解。」
  雄鷹笑道:「『找人找她』,說得真迂迴。我們之中,誰願意跟她交涉?」
  「你們都不願。」海棠望望雄鷹,再看看明耀:「我也不願。」
  明耀道:「不如找首領說說看?」
  「不用了。」海棠道:「我們仨比劃比劃,輸了便去找她。比拳頭,比下棋,比甚麼都行。」




  雄鷹指著明耀,笑道:「你要小夥子出馬,直說便行,不用拐彎。」
  明耀掛著一副「我認輸」的樣子,拉羅微發,自行飄去,心中盤算著應該對琉璃說些甚麼才好。
  剛才明耀等三人身處天島要塞的動力室,那裡可比一座大殿。由於眾人都懸在空中,室中自然不需要家具。動力室的中心,便是一根綠色巨柱,亦即是天島的動力熔爐、工門唯一的引力控制器。
  動力室本來不是議事的地方,不過他們平日多次在此處商討事宜,漸漸把這裡當成會議廳。
  夜鷹成員均有自己的私人房間,明耀當然不會直接闖進琉璃住處。
  動力室的大閘門外,是一處環形迴廊。
  除了那道閘門,環形迴廊裡是沒有其他正常的出入口。
  從迴廊往上飛,便有數個類似通風管的通道。穿梭管道,不斷往上,可通不同的地方,包括各人的住處。
  明耀拐了多彎,飛了許久。
  管道毫無燈光,分支多得有如迷宮。明耀能夠從中尋路,亦是經驗所致,他想:「不知琉璃如何在黑暗中認得了路……」
  不知多久後,面前出現一扇倉門。
  倉門又與大閘不同,它有一門柄,柄呈正圓形狀。
  明耀手持圓柄,往左轉三圈,向右甩四圈,倉門便啟,面前出現了久違的路——一條正常的路。
  路的出現,說明了明耀已離開沒有重力的範圍。此處已非天島底層的秘密核心處。
  腳踏實地,走了數十步。在明耀面前的,卻是一道尋常的木門。




  明耀看了看,便想:「琉璃她……」本要從手鐲中取出鑰匙,開通掛在木門的外置門鎖,卻發現整個鎖頭消失不見,想必是琉璃取走的。
  明耀推開木門,拾級而上,同時取出鏡子,整理一下儀容,在胸口掛上工門「高等匠師」的徽章。
  天島要塞本來便是十族之一工門的基地。夜鷹的根據地藏於天島,若夜鷹成員要走到天島的其他部分,便要作出適當的偽裝。扮作工門門人,就是最直接的方法。
  明耀再推開另一扇木門,那門外置的鎖頭亦被琉璃取去。越門而出,陽光照耀,門外是人來人往的大道。
  明耀來到了天島上層的平台,仰望澄空萬里,心想:「是正午嗎?」
  大道上的人不是工門各級的匠師,就是工門的僱員。天島體積龐大,每月維護費用以數十萬計,單是各種各樣司職不一的僱員,已有二千人之多。
  工門是十族之一,天島是工門門人執行門務或學習的主要地點。工門與祭宗、後龍族不同,祭宗不斷在大陸各地建立學校;在後龍族領導的泇湟國,那裡連一所學校都沒有。
  工門則是在天島舉辦教習與考核。即使門徒不上一課,亦可參加考核。換句話說,工門不會強迫門人在指定地點上指定的課。
  明耀光明正大的走到人叢之中。
  外人很難想到,天島底層的入口竟然在旁邊置有清潔用品的木門內。任何人都認為那不過是一間雜物房。
  他們亦不可能想像到天島的動力處竟是無重狀態,核心地帶藏了一個殺手組織,殺手組織的頭子居然是自己工門的會長。
  「泰麗莎大小姐好像回來了。」
  「大小姐來了麼?」
  「據說她搞定了與泇湟國的武器訂單……」
  「那可是幾百萬聯合幣的合約啊,真期待今年的分紅……」




  明耀一邊走著,一邊傾聽別人的交談,心想:「泰麗莎……是那個新來的工門副會長?聽聞她只有十四歲。」
  現在的明耀一點都不覺奇怪。以琉璃的年紀還能進得了夜鷹,十四歲的副會長又有甚麼稀奇。
  明耀估計琉璃可能連十四歲都沒有,這年紀的女孩該要上學才對。
  明耀往工門藏書庫而去,他曾經跟蹤琉璃,知道琉璃一定在那裡。
  雖然在那些時候,琉璃一直表現自然,但明耀百分百肯定琉璃是知道自己在跟蹤她,只是她沒有表示罷了。
  藏書庫有十層,第三層與第七層是禁區。琉璃有費倫交給她的通行證,不是在第三層便是在第七層。
  只是明耀尚未摸到書庫,琉璃已迎面而來。
  相較五月之前,琉璃換了一頭短髮,前額頂著一副太陽眼鏡。
  其時炎夏,仍穿深藍長袖襯衣。衣衫取色,不是深藍便是深黑。面容有點剎白,雙目有點憔悴,相比數月之前略有病容。如果她精神起來,很可能是一朵絕妙的芙蓉。現在的她似乎正在凋零。  
  「嗨。」
  明耀還未想出開場白,於是哼出了一個無無謂謂的聲音。
  琉璃揚起美眉,瞄了他一眼,然後扮作看不見明耀,在他一旁走過。
  明耀捕捉到琉璃目視自己的一剎。那一瞬間,他注意到琉璃緊握拳頭,身子微微後移,很微很微,普通人難以察知。
  她怕自己的身份被發現?她在怕誰?
  明耀猜不出,很可能是自己多慮。他直覺琉璃有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氣。




  明耀跟在琉璃一旁走著。
  他想不出開口的言辭,既然如此,便單刀直入,開門見山:「海棠要我問,你有甚麼計劃?」
  琉璃道:「沒有。」
  明耀沒想到琉璃會爽快回答自己的提問,還以為琉璃是十問十不應的那一類沉默寡言份子。
  回想起來,自己首次看見琉璃時,琉璃亦與雄鷹舌戰一輪。一個寡言的人不可能會口齒伶俐。
  明耀道:「東洋老爺死了。」
  「我知道。」琉璃道:「東洋老兒,他的五大鎮海護法,全都被拉塔拉的夏漠殺了。」
  「『拉塔拉』是甚麼?」
  「這是暗靈語言,意思是『再生之國』,也就是大陸統一語所稱的『暗靈國家』。」琉璃道:「暗靈族本來是大陸西境的民族,後來因那些不滅的破敗妖物降臨,舉國被逼東移。你有沒有聽說過?」
  「你是暗靈……垃塔垃的人?」                                                        
  琉璃沒有回答,心想:「這人不知道垃塔垃,說明他跟『那個人』沒有關係?也可能他在裝模作樣,我要小心一點。」
  琉璃走了兩步,又道:「費倫想必知道東海船埠亂成一團,才要我們盜取甚麼『淨水彗星』。」
  「那你有計劃麼?」明耀不相信琉璃沒有想法。
  「你是天真,還是無知?」琉璃淡淡地道:「你,那老頭,加上那甚麼海棠,合共過百歲;我只有十一歲……說得這麼明白,你還不懂費倫的意思?」
  明耀默想,費倫好歹是組織之首,不可能把夜鷹交給一個毫無經驗的十一歲女孩。他記起四個月前,海棠曾經對著牆壁自言自語說:「老大是被迫讓琉璃加入的,不然的話,甚麼都解釋不了……」但又沒有說出箇中原因。




  明耀亦猜不出。
  琉璃道:「不用猜了,費倫交下難題,好讓我知難而退,退出夜鷹。」又道:「你剛才說是海棠派你來的,可見有人不安好心,明明猜到我沒有計劃,故意來問我。」
  明耀聽琉璃語氣,覺得她表面上是說海棠,實際上是說明耀自己。明耀澄清道:「我剛才坦白跟你說,是海棠讓我找你,這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琉璃深深地看了明耀一眼,才拋下一句:「物以類聚。」
  明耀覺得她的目光像劍的鋒芒,穿透自己。
  「你回去跟海棠說。」琉璃道:「明天出發。」
  明耀滿腹疑慮,這是甚麼意思?
 
  這時,二人附近人群漸多。人群之首,有一大型講台,台上站有數人。
  台的兩端,豎有幟旗數枝,上寫「合約發佈會」。
  附近的人交頭接耳,大多討論著分紅的事。
  人群前排,還有大陸各地媒體的記者。
  工門是十族之一,雖不是一個民族,亦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宗門。工門的技術開發團,更是大陸的著名企業。
  匠師階級達到「佳匠」以上,便能享有工門盈利的分成。「佳匠」的水平不難達到。分紅亦每年皆有,從不中斷。雖未能使人人大富大貴,但夢想衣食無憂、同時不希望走遠路的人,把孩子送進工門便是一途。
  琉璃盯著講台,把太陽眼鏡從額上拉下,再道:「台上中央的女孩,看見了麼?」
  「好像是叫泰麗莎。」明耀沒有見過工門的新任副會長,但從旁人所說推論,台上的年輕少女不是泰麗莎,更無旁人。
  「櫻黛.泰麗莎,你沒聽說過?」琉璃側目斜視明耀。
  「聽過『泰麗莎』的名,沒聽過甚麼『櫻黛』的。」明耀覺得琉璃的眼神有試探的意味,道:「你在懷疑甚麼?」
  「我偷了一些東西,有些人要抓我回去。」琉璃道:「如果你是我的敵人,費倫便會把你殺掉,以掩藏我的消息。如果你不是,就忘了剛才的一番話,當作沒聽見。」
  「你在警告我?」
  「以防萬一,若你不是『她』的人,自然沒甚麼好害怕的。」
  「那你覺得我是不是你口中那人的手下?」
  「我覺得你不像。」
  「我覺得你是過分憂慮。」明耀注意到琉璃的用語是「不像」,而非「不是」,說明她仍有疑慮,又道:「難道那個甚麼櫻黛.泰麗莎,就是要抓你的人?」
  「她不會。」
  「為甚麼?」
  「你想知道?」琉璃摸摸太陽眼鏡,待了待,道:「我是琉璃.泰麗莎。」
  明耀的第一感是她在開玩笑,他還以為『琉璃』是別號,不是真名。但琉璃說話時表情很少,語氣清冷,不像會說笑的人。
  「她是櫻黛.泰麗莎,你是琉璃.泰麗莎,那她就是你的姐姐?」
  「她旁邊的三個人,是深羅氏三兄弟。」琉璃直接無視明耀的問題,道:「『深羅』是暗靈族的著姓,是麻煩的螞蟻,專門負責奇奇怪怪的任務。他們站在櫻黛旁邊,說明『那個人』的調查方向正確。」
  「『那個人』是誰?」
  「『那個人』嘛,就是連費倫都要忌她七分。」琉璃忽然莫名其妙地道:「現在你的任務是要幹掉『深羅三眾』。」
  「你……」
  「若我的身份被揭發,你們全都會被費倫滅口。你沒得選,只能幫我!」
  琉璃未待明耀反應,立時脫下太陽眼鏡,往前擲出。右手驅動未知能量,金光乍然,光團之下,琉璃掉頭拔腳便跑。
  眼鏡直往櫻黛飛去,深羅宏急拉櫻黛,大喊:「大小姐退後。」本以為來人要對櫻黛不利,卻見眼鏡去勢極緩,無威無勁,心中不明所以。單掌慢慢探出,直接把眼鏡接到掌中。細細查看,又沒從中發現機關。
  深羅恭與深羅素則火速往光團飛去。光芒之中突然衝出一身穿禮服的面具人,卻是被迫戴上面具的明耀。黃光閃爍,明耀催動拉羅,一拳擊往深羅素。深羅素未料到光團中殺來一人,見其面具,更是驚惶。未及反應,已被明耀一拳轟飛,直墮台上,毀去台板。
  群眾見得惡名昭著的夜鷹面具,紛紛喧嘩大叫,四散走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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