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Bianca的那些事: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Bianca想買車,買給她的新男友。而做這個決定前,她特意約我出門,想我給點意見。
我嚇得六神無主。
我知道以上讓大家看得一頭霧水,先讓我說明角色背景。首先,Bianca是我的十年前的女友,她大概一年前新婚,五個月前離婚。離婚後,每次打來找我,一提到老公就哭。在我面前,一喝醉就兩眼泛紅,說著以前交往時他的前夫Gabriel讓她多麼幸福快樂。
沒想到忽然蹦出個新男友來。我仔細的問她,才知道他們在一齊沒兩個月,她已經打算買車給他。在此以前,我甚至從未自她口中聽過這個人。老實說,我怕她被騙。
「我不是買車給他,是買一部車,我們用。」不知道她是愛面子,還是看穿我擔心的神色,Bianca急忙糾正我的講法。我滿臉狐疑的眼神看著她,說:「你連駕照都沒有。」
一個連駕照都沒有,搭地鐵上班還每個月準時買過海月票的女人,忽然準備買車,說她沒有受人影響,我寧願相信性交轉運。
「我可以學……事實上我正在學了!下星期第一堂課!我聰明伶俐,肯……肯定學一次就合格!你……你也快點學吧,我可以把車借你用。來,這家餐廳的All day breakfast很好吃的,快吃吧,涼了不好吃。」我們去了一家西餐廳,點了她推薦的All day breakfast,我看著面前各樣烘底麵包、火腿、肉腸、半熟的蛋加三文魚和一堆不知道是草還是菜的沙律。
食物本身就涼涼的。
每位盛惠一百元港幣,瞧Bianca吃得津津有味,盤面上的五顏六色讓她心花怒放。我吃了幾口,沒覺得任何特別之處,唯一感想是:在吃那些像草又像菜的莖葉時,我覺得自己像一頭牛。
本人也是個沒車人士,對駕駛的印象仍停留於機舖「灣岸」和「瑪利奧賽車」,當時我和女朋友放學就跑去玩一個小時。兩款遊戲的共通點是可以開車撞別人──玩得愈好撞得愈兇。為了香港市民安全,其實我打算終身不學車。
而我當時的女朋友正是面前的失婚婦女。
作為一個合格的香港市民,我應該立刻叫她回想以前把臂同遊,撞遍機舖無敵手的青春歲月,因而叫她放棄買車。但我怕她覺得我餘情未了,想乞求復合,故此我仍在低頭吃草。
當一隻會聆聽的牛。
「老實說,他叫我買五十萬的車,一人一半。他分一年攤還,我有點不捨得。你覺得我們發展會不會太快?」她問。
「到底是一人一半還是你先付他攤還?」我發覺她下意識還是會保護自己的男友,因為她平時說話很有條理,並不會有這種明顯不合理的地方。
「攤還,他一年後會總共還我車價的一半,所以也是一人一半,這不是重點。」Bianca的語氣開始戒備,因為我問到了重點,她需要編一套說法讓我信服。用堅定的語氣和目光,正色地看著我。
她素來是個女強人,只在前夫面前示弱。我知道再問下去很可能不歡而散。
但現在的情況是,一對情侶交往了三個月以內,男的買台車要問女朋友借錢,信誓旦旦的說一年後會拿出二十五萬。這,我總要問清楚吧?
這不是重點,我還真不知道甚麼才是。
「還真的不是呢!反正錢也不是我的。」我閉咀,低頭吃完一堆草,低頭看著牛油和半熟蛋放在一塊英式鬆餅上面,旁邊是三文魚、薯餅和火腿。我手執餐具,一下子不知道從何吃起。
我在麥當勞吃早晨全餐都是把材料疊起來,變一個豐盛的漢堡就往嘴裡塞。
「對呀!又不是你出,這麼緊張幹嘛?」她賭氣直接把氣氛降到冰點以下。我和Bianca一直有個共通點,它很諷刺地促使我們交往和分開。
我們理性而偏執,受不了任何諷刺。
一片沉默,我拿起刀叉把鬆餅切塊,堅韌的餅皮只讓我的刀子陷進去而無法分割,我切到整個盤子稍為滑動,看到就來氣。我心想早知提議吃麥當勞,全程用手,方便快捷。
Bianca看到我這副小孩模樣,咀角微微上揚,把自己切好的鬆餅分給我,又從我盤子裡拿走整塊鬆餅,好整以暇的切著。
「我和Gabriel說了,他說我肯定被騙。」Gabriel是她前夫。
「總之你不是大富大貴,有錢就先顧好家人,盡孝而後……養鴨。」見她打了圓場,我態度明顯軟化。
「那誰來照顧我?」她淡淡的說,不求任何答案。
「男人女人都一樣,把幸福依靠在別人手上,多數會遭殃。」我的真心說話。
「Gabriel和我交往時說過,不想女人太依賴。所以我試著改變自己,試著不成為他的累贅,幾年下來回過頭看,原來我早已比他更出色……」Bianca 28歲,人工每月超過四萬,她毫無家底、關係,純粹一步一腳印,等到有人賞識才忽然拿到這個人工,我極力反對她買車,原因是以我估計,她的所有儲蓄大不了六七十萬,沒可能更多。
「為著不觸動他的神經,讓他像個傳統男人一樣,我還會觀言察色,還會做體貼溫柔的事,像這樣。」她又切好一個鬆餅,堆在我的盤子上。老實說,當下我看呆了,我從未見過她如此細心──那是只在她前夫面前表露的一面。
我看著她執著刀叉的手,手背上的細紋透露了她已經不是當時中五的小女孩了,心中忽然泛起一種陌生的感覺,這不是我熟知的Bianca,她本該永遠高傲、堅強而理性。
「結果還不是離婚了?現在你們說我被騙,然後呢?」她忽然語氣變重,眼角還泛了紅。
「然後就不要被騙呀!」
「……我給個例子,我吃蛋糕會很開心,現在有個蛋糕賣兩萬,你們就說那家店騙人,那我不買了,然後呢?我還是沒有蛋糕吃。」
「怕甚麼,香港人多,隨便你慢慢挑。」香港女人多的是選擇,我的另一個真心說話。
「那我就選你吧。」她冷不防說。
「……你瘋了。」
「你跟Gabriel……你們男人都一樣,除了你們本人,其他所有男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都沒你們英俊瀟灑,內心良善。接著你們想我拒絕所有人,然後呢?」自Bianca離婚以後,身邊的確有些舊同學想一親芳澤,因為他們立心不良,我叫過Bianca提防。而我不知道他前夫也有關注她的感情動向。
「愛情不是吃蛋糕。」兩件事無可比性,令我覺得她蠻不講理。
「遠比蛋糕重要許多。就當你們是對的!我成功趨吉避凶,然後呢?然後呢?」Bianca說出她這半年來的心底話,我一時間無言以對。
「我只是在找一個人,簡簡單單的過日子。其他的身外物,我不在意,反正存的錢本來是為了養育我和Gabriel的孩子和準備的家庭開銷。現在呀,財散人安落。」她嘴角牽動,笑得很苦,同時滴下淚水。
我急忙遞紙巾。
她用花錢來排解婚姻失敗的壓力,大概因為前幾年存錢的生活太苦,而且現在看來之前吃的苦都是白費心機,她想忘記Gabriel,以致他所帶來的一切。
她存的錢不是我的,我亦不在她的回憶裡之中,沒有任何立場阻止。
「花,你幾時才肯交個女朋友?」直到她講完了,我又接不上話,她就轉移話題。
「責任太大,擔當不起。」
「也對,香港甚麼都貴,你是個男人,單身過活比較聰明……加上你不浪漫,粗口大意,鬆餅也不會切,切不好就想發脾氣,人家不開心又不懂得說謊哄女人……你是當男朋友的下下之選。」
「哈哈,還是你了解我,那麼我的單身,也算是造福社會。」我失笑。
「對,造福了社會,然後呢?」我們結了帳,Bianca說要會新歡,匆忙丟下我一個人在街上閒逛。
七月,天上的太陽很大,我汗出如漿,忽然想有個女人給我遞張濕紙巾。幻想過後,到了萬寧買了幾包,抹了臉就塞到口袋中,剩下的還夠我用好幾星期。
我心想:要拍拖、吃飯、看戲、提供娛樂給一個女人,才會有幻想中的,她細緻地為我抹去臉龐斗大汗水的溫馨戲碼,現在自給自足,性價比太高。
「然後呢?」大街裡忽然聽到Bianca的耳語,我猛然回頭,卻發現沒有半個人。
沒來由的,我開始寂寞。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