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Bianca的那些事: <前男友的售後服務>
<前男友的售後服務>
一夜夫妻百夜恩。
前度這回事,無法照顧你的人生,亦總會從另一角度去負責你的喜怒哀樂。
我和Bianca再次見面,是她離婚後的第二個月。
她的前夫Gabriel,我並不認識。他是Bianca的大學同學,Ocamp的組爸,假公濟私追到自己組女,再用三年時間讓這個女孩敢於把人生托付於他。高雄淡水情人橋下求婚,Bianca哭成淚人。
她出身於單親家庭,獨生女。父親在她五歲時另結新歡,甚至組成另一個家庭,她有三個素未謀面的弟妹,只從母親口裡斷斷續續聽到他們的消息,像是誰誰誰竟然進了大學,還拿到了獎學金,又有某位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中途輟學,兼職做拳手時惹上桃色糾紛等等……母親的故事一個接一個,Bianca想到的,除了媽媽是個專情的可憐女人,她還覺得,各式各樣的家庭故事,都不屬於她。
她是個無家的孩子,由守望,直到不再守望,再多的羨慕期盼都變成了痛恨和對命運的咀咒,最後再轉化成一種無可無不可的心理狀態,一直持續了十年以上。
終於那份深藏已久,渴望被愛憐而柔軟至極的真心,直到當天在情人橋下驀然被喚醒,她哭得唏里嘩啦,戴上婚戒,答應他的求婚。
她還是想有個家。
當天婚宴上她把求婚一事在台上娓娓道出,結尾時住,又哭了一次。她穿著一襲鮮紅帶金的中式旗袍,踩著同樣豔麗的紅色台階,胭脂腮紅及朱紅的熱唇,天花的水晶燈搖曳,映在片片鮮紅之上。致詞完畢,一切在我眼中,顯得十分剌眼。
怎麼說呢?
若說女人有許多不同的姿態,再獨立的女性都會有最柔弱的一面,我作為早已忘情的前男友,放下執著,冷靜地了解到,台上的男人的確比我優勝,至少他能體察到自己女人的心意。
我以為。
結果沒一年就發生家庭暴力,名叫婚姻的理想或夢想頃刻化成灰燼,堅強的Bianca又回來了,她找我傾訴,並分析離婚的成因,冷靜得就像說出別人的故事一樣,我亦報以最幽默的一面,期望她不以為悲。
上星期,她再度打給我,想約我見面,地點是青衣海傍的石灘上。這地方是我們中學的時候,長發宵夜的小販車還未被驅趕,我們買了生菜魚肉和五元四件的煎釀三寶,坐在石上,看著對岸荃灣仍亮的晚燈聊天。這種低消費浪漫在旁人眼中算不上甚麼,但那是我們極為珍惜的時光。
「你還能爬過去嗎?」灝景灣岸邊的圍欄前,我問Bianca。
「我?」她雙手扶著欄邊,沒幾秒就跨到圍欄外面,並坐到外面的石上。反倒是手上拿著裝了四支啤酒的塑膠袋,跨欄的時候卻顯得有點狼狽。
大家年紀比當時大了一倍,已不是那個助跑單手一按雙腳同時平飛過欄的中學生了。就算現在還能做到,也已經沒有那種童心,而且……
「兩個成年人坐在這兒,開始覺得尷尬。」Bianca坐在一塊大石上,尷尬的笑說。正是我心底的話。
「三十未到,還很年輕。」她遠道從錦英苑來,我猜她還是想懷緬一下的。
我感到今天的氣氛有些特別,不敢再拿年齡來開玩笑。
「今天有另外一個女人打到我的手機,要我搬走。其實自從他最後一次打我的時候,我已經搬回馬鞍山了,但衣服都還在我們……他的家。沒想到分居半個月,他就提離婚;沒三個月,就有個女人叫我回去把東西收走……」Bianca語聲平淡,神色卻蓋不住黯然。
我曾經看過她上臂的瘀傷,一大塊紫紅色,底下的青筋也隨著底色顯現。旁邊一堆像是刮痧般的紅印和斷斷續續的爪痕,不少流血結痂的小傷口直延到手肘附近。
作為一個男人,我覺得很憤怒。當然首先覺得男人打女人在任何情況都說不過去,但讓我更氣的是那男人只打外衣能蓋住的部份,我氣的是他連打自己最親近的女人都深思熟慮過。
「把東西收拾一下,重新過生活也不錯。」老實說,我沒甚麼安慰人的技巧,太虛假的話我又說不出口,而且我的座右銘是別人和我聊心事,我必需給出適當的建議,而並非報以廉價的安慰。
但以上的確是廉價的安慰,足見我為前女友,可以放下原則,是個好男人。
「嗯,但我百般遷就,還忍著痛給他打,結果離婚是他提的,外遇也是他先找……我覺得我輸了。」Bianca拿著藍妹一口氣灌了一半。
如果我是個言情小說作家,我大概會說:「感情無分勝負。」但我真的不相信有不分勝負的感情,兩個人相處,總有一方愛得比較深。
我兩天不找你,你難受得要死,這段感情我佔上風,簡單易明。
「他不找我,我覺得我輸了。」面前的輸家講得更加露骨,我急忙從塑膠袋打開一瓶啤酒跟她喝,盡快喝完回家睡覺,各自的家。
我們經常會為一些已成定局的事情煩惱,卻很少在事情還未惡化之前想清楚該如何去做。愛情是兩個人的事,不是其中一個人可以力挽狂瀾的。曾經有幾個人問我,男朋友愛打人,愛問女人借錢,成了習慣,自己怎樣可以扭轉局勢?
我的答案是,在那些惡習形成之前阻止。這不是為了對方,是為了讓自己不要變成對方的沙包和提款機,區區沙包和提款機沒資格講感情,甚至沒資格講人權。
說起來很離經叛道,但愛情就是一門考試,找不到方法去研習,不合格回來後,再說自己很努力,途中已經付出很多……
其實沒甚麼意義。
「振作起來,下次就能贏了。下一個男人,你就把他當狗耍就好,拉狗繩,張馳有道。」我說。
「為甚麼感情要這樣?難得找到和我成家立室的人,都已經是夫妻了,對著枕邊人,我還不能做自己?我用了二十年去學習獨立,一個男人跳出來說以後會照顧我,然後……嗚……」然後她想到自己家裡也是個單親家庭,獨生女撐了二十多年,有人讓她重新相信愛情,沒多久又拋棄了她。
泣不成聲,特別傷心。
我明白,但我同時亦知道自己有時候不近人情得很,總覺得這種空自怨懟的話就好像在說:「我已經很努力了,為甚麼考試還拿不到高分?」
因為這個試真的很難考,而且你選了個垃圾做隊友──這是我的心聲。
「因為緣份未到。」但我是個能夠放下原則的好男人。
「婚都結了,還說緣份未到。」她眼眶仍紅,盯著我,沒好氣的說。
「婚都離了,還說緣份已到。」我看著她,用同一個語氣。
Bianca笑出聲,眼角滲出眼淚,不知是喜是悲。
「他還會找我嗎?這一代人,分手等於永別,何況是離婚。」精明幹練的Bianca,始終還會像個普通女人般,問些感性而無甚意義的問題。
「我們分手十年了,你還見得到我。」我失笑。
「如果我回去道歉,他會重新要我嗎?」這時,Bianca手中的第三瓶藍妹都快喝完,說話愈來愈不知所謂。
「如果我現在跪你,你會嫁給我嗎?」不直接回答,我用例子。
「不會。」她斬釘截鐵。
「這是比喻,不用真的回答。」她反應太快,聽起來還是有點難受。
「花。」她站起來,直接坐到我旁邊。
石下冒出一隻微小的蟹,勉力想爬上我們正坐著的石頭上,卻又沒兩下失平衡往下掉。Bianca看得一直傻笑,緋紅的臉一直往我肩膀上靠,我知道,她開始醉了。
「起來,要回馬鞍山了。」我沒有非份之想。
「花……」她摟著我的肩膀,我們勉勉強強回到的士站,她還是一副微醺的花痴樣,我把她塞進計程車,先付錢給司機,著他送Bianca回去錦英苑。
Bianca倚著計程車的門,雙手不安份的握住門把,一副想要下車的動作,我說:「回家啦笨蛋。」
「你送我回家!」她還在車廂內嬌嗔。
「馬鞍山離青衣超過八個地鐵站,前男友暫時未有支援是項功能。」我還得慢慢把她抓住門把的手指一個個溫柔的掰開。
「這樣呀……好吧……花……其實你嘴巴雖然不饒人,但我知道你的人很好,我們分開……分開了這麼久,你都很照顧我……前男友裡面,只有你分手後還這麼照顧人……放心吧!我會介紹你給很多很多女孩認識……」她醉了。
費了我好大力氣,才讓她好好坐在車廂內,我連忙和司機說不好意思。
「……讓你都能變成她們的前男友……」Bianca的聲線宛如夢囈。
我猛力關上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