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來這裏工作了半年,女人極討厭這條街。 

每次她從廚房把垃圾拿到後巷時,都會瞥見街上那些醉醺醺的男女。 

有幾次有人醉倒在後巷中,吐得一地都是,還要她去清理。 

這大都會有甚麼好?大家拼死拼活擠進來了,性命得以保存了,就是為了要過醉生夢死的生活? 

那倒不如在外面的保護區內,平平實實在工廠裏打工,雖朝不保夕,每天卻是充實得多。 





「唉,多浪費!」侍應把盤子收回來,盤上的食物幾乎沒有被碰過,店主也不容員工吃剩下來的食物,一定得倒掉。 

早上起來清潔那髒亂不堪的酒吧,然後就是整理點算廚房內的食材,午飯後開始準備晚上的餐點,怱怱吃過晚飯,就要開始一夜忙碌的廚房工作,打烊以後,還要清理廚房、洗淨杯盤和倒垃圾,回到睡覺的地方已是凌晨兩、三點,再過幾小時後又要開始一天的工作。 

大家都很累了,但都捨不得去睡。 

他們都是城中負責低端工作的工人,就擠在酒吧背後一個小小的密室裏同居着,每人佔一個小小的鐵籠,鐵籠中夠放一張小床,那就是每人所能有的生活空間。 

此刻完成了工作,女人看看床上睡得安穩的寶寶,呼了一口氣,軟攤在床上,她已經筋疲力竭了。 





旁邊的籠中有另外三個女人,她們是酒吧中的侍應,整容失敗,錢又花光了,就淪落至此。

工作時她們會戴上面具,穿着性感妖嬈,跟客人調笑鬼混,下班後卻完全變了樣,像三個普通的大嬸。 

三人面容怪異,聚在一起仍改不了習慣的搔首弄姿,拼成了一幅超現實的畫像。

幸好女人也不是未見過容貌怪異的人,所以完全沒有把她們當作異類,還相處得不錯。

只是她們早上不用工作,在深宵往往聚在一起看短片,看到四、五點才罷休。 





女人不敢和她們議論,只要寶寶不被吵醒,她就一直忍氣吞聲了。 

「吖!是他是他!」 

「嘩!好帥!」 

女人唉了口氣,心想,「又來了。」 

這三個女人是李暮星的超級粉絲,每每在視頻裏見到有關他的報導,就瘋狂得尖叫起來,儀態盡失。 

還記得最初她來到這裏工作,告訴店主和其他同事她要去找李暮星,只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而且還笑她是瘋婦,氣得她也不再提要找他的事,只好靜待機會。 

雖然這個機會不知何時才出現。 

「昕晴!要不要看看你的白馬王子?」其中一個腿很長的女人笑着對她說。 





「不用了,謝謝。」她冷淡的回應着。 

她曾經在那小屏幕中見過李暮星幾次,鏡頭遠遠的,只看見他和他爸爸兩個模糊的身影。

她希奇怎麼這個李暮星的臉是完整的?是戴上了面具嗎?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那個李暮星嗎? 

視頻裏不知為何幾乎每天都有關於他的報導,她最初也很關心,但漸漸地不想再聽,更不想再看了。 

不管是甚麼原因,他為甚麼不來找她呢? 

她吞下了一口氣,別過臉去,眼淚悄悄地淌下在枕頭上。 

她想起前幾天晚上在酒吧街,與她隔着車窗對望的男人。 





那一刻她還反應不過來,回頭就想,慢着,那個人的眼睛、臉形和身形怎麼跟劉…李暮星一模一樣! 

是他嗎? 

她連忙再望出車窗外,見到街上有四五個男人,都是長得類似那般模樣,才又死了心。 

可能是自己太想念他吧,他現在身嬌肉貴的,怎會來這種地方呢? 

她認識的李暮星不渴酒,不抽煙,也不愛左擁右抱…咦…這個倒不能肯定。 

算了吧!算了吧! 不要多想了,只是遇上一個整形整得特別好看的男人罷了,不要再糊思亂想。 

「喂,醜女!」

另一個大胸脯的女人向她喊。 





大都會流行兩種美女,一是豐滿性感的尤物,二是高貴脫俗的仙女,共通的特點是高挑,白昕晴這種矮個子在這裏被認定是醜女,她時常為此感到忿忿不平。 

「甚麼?」昕晴怯怯的回應。 

「Patrick明天是不是又帶你兒子去看病?」 

Patrick是這家店的店主,是個奸商,又常在酒吧打烊後與女侍應們在店內胡混。

這個人自己沒有孩子,卻很疼愛小雨,當初就是因為昕晴抱着孩子,才決定要買下她的。

要不然誰要買這個矮冬瓜? 

「是呀。」 





「幫我們買這款面膜,還有這個…那個…」那大胸脯的女人開出了一個購物清單。 

從事這種低端工作的人是不能離開工作地點的,只有在主人親自陪同下,才能因就醫等原因到別處去,所以她們常托昕晴在帶小雨去看病時,順道為她們買東西。 

「知道了。」昕晴回應着,之後不久就倦極入睡了。 

那夜她又做夢,夢見船沉下去時的情景。 

那時候,李暮星和潘智敏剛被救走,她和海駿、小雨只能在絕望中看着船下沉。 

在快被泥濘沒頂之前,劉海駿把她抱起,她又把小雨捧在頭上。 

在海駿剛被掩沒了的時候,機械人回來了把昕晴和小雨救起,然後另一個機械人剛好趕及救起了快要窒息的小劉。 

她把小雨抱在懷中,滿身泥濘的一起被送去大都會。 

自此之後就沒有了其他人的音訊。 

他們被隔離了數個月,關禁他們的人見沒有甚麼可問出來,就把她交給人口販子去拍賣。 

到了大都會城中,昕晴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到處都是記念李暮星的海報和廣告。

之後,她就被囚禁在這個監獄般的密室,沒有任何權利和自由,只有工作和眼淚。 

還好老闆疼愛小雨,讓他接受有限度的醫治,若然寶寶病死在這裏,昕晴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不知李暮星還記不記得自己的任務?

也許他已忘了對自己的承諾,但至少她知道他現在安好,小雨也得到醫治,她還想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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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暮星猜測昕晴若是來到大都會,而小雨也還在生,就一定會帶他去醫院就醫,所以連日來一有空就往不同的醫院裏鑽,詢問是否有像小雨這樣的孩子來求醫。 

這天李暮星來到第四間醫院,隨行的有四名穿黑衣的保鏢,很是矚目。 

「護士小姐你好。」 

在前枱當值的護士小姐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她眼前站着的就是這個人。 

「我想請問一下,最近有沒有一個一、兩歲左右的小孩來就醫?他叫…我不能肯定他的姓氏,他可能叫李小雨、張小雨、白小雨或是鄭小雨…劉小雨也有可能。你可不可以替我找找?」 

護士小姐臉紅耳赤,但還未至於被迷得神魂顛倒,「這…李…先生,這是病人的隱私,我…可不能隨意透露呀。」 

「這…你知道,以我的身份,我總有辦法可以知道,你幫我在醫院的電腦裏搜尋,可以幫我節省不少時間,你可以幫幫我嗎?」 

護士小姐想了想,免為其難的幫他搜尋了,果然,「有!是鄭小雨,一歲半,今天下午三點預約了胸肺內科覆診,就是…現在。」 

李暮星問過胸肺內科的方向,就箭步走了過去,幾個保鏢尾隨着他,卻被他在轉角處截停,示意他要獨自一個人過去,保鏢只好在遠處監看着。 

在胸肺內科的候診大堂,一片落地大玻璃窗前,坐着一個小個子的女人,她頭髮有點凌亂,一臉倦容,手抱着熟睡的小孩,一動不動的,生怕輕微的舉動會驚醒了寶寶。 

他幾乎要哭了,卻強忍住。

李暮星裝作若無其事的走近了她,在她旁邊的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氣氛很是尷尬。 

昕晴悄悄看了看坐近自己的這個男人。

心裏想:「怎麼有這樣好看的男人?!又是整的吧?」

想着想着,又撥弄一下小孩的頭髮,睡着的小孩體溫很高,在開着冷氣的大堂裏都冒汗了。

她拿出小手帕來,替他抺了又抺,又想把手帕挾在他的背部,幫他吸汗,但卻不小心把它掉在地上。

 身旁的男人幫她拾了起來,遞了給她。

 「謝謝。」昕晴接過了手帕,卻沒有認出他來。

男人不知怎的有點失落,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一隻一隻的捏。

他鼓起勇氣抬頭望着白昕晴,不料她也在望着他。

她看看他,又看看他的手指。

再看看他的身型,臉型。

 「晴,我…」

 那聲音!

 昕晴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按捺住自己的情緒,懷中的小雨卻仍在輕輕的打着鼻鼾,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沒想過在這種景況下重遇他,她的心裏又是驚喜又是怨憤。

 她用手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他,然後用手做了喝酒和抽煙的手勢,又指了指他。

李暮星點了點頭。

那天見晚上見到的真的是他!

想起那天他在酒吧門外被衣着暴露的美女簇擁着,一陣酸楚湧上心頭。

這個混蛋,撇下了她,一定是夜夜笙歌,風流快活。 

但她懷中的孩子還在熟睡中,她不敢輕舉妄動。

孩子的病復發了好幾天,現在才剛好睡着十多分鐘,實在不忍心弄醒他。

她呼吸變急,雙眼也通紅了,卻還是一動不動的。

李暮星知道她是在生氣,坐近了她,她卻有點焦急,不知他想做甚麼,不好呼叫,也不能走開。

「對不起。」他輕聲在她耳邊說,吻在她額角上,又伸手想要抱她,她情急之打了他的左臉。

保鏢們一湧而上,候診大堂裏的所有人以為發生甚麼大事,雞飛狗走,小雨聞聲醒來,大哭不止,李暮星連忙向他們解釋。

他們就在這樣的情景下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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