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山松小聲的說,"你那時候來醫院,一直跟我說,哥,你今天很精神嘛。哥,你好了我接你回家。我就一直告訴你,我不是你哥!你也好像沒聽見一樣。你趁完成手術還在昏睡時偷偷把我運回你家裏,還幫我用你哥的身份填好了保護區技工學徒的申請表,硬要我陪你去讀,我為免刺激你才勉強跟你去的,沒想到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小劉冷笑了一聲,"錯有錯着,要不是我那時候死纏你,哥哥的遺願就不能完成了,而你這個傢伙,也許還在那個家族裏..." 

"別提,"山松又喝了一口茶,"你那時候是怎麼清醒過來的?" 

"你忘了?還是你告訴我的。好像是有一次我跟你爭吵甚麼,惹你生氣了,你大發脾氣,狠狠的打了我,我哥是從來不打我的,我那才意識到你不是他。不知為甚麼,那次之後,哭了幾天,就甚麼都接受了。那次意外,我全家都死了,甚麼都燒了... 都得接受..." 

"你那時候才...十八?" 





"未過生日,十七。" 

"也難怪你。虧白昕晴還常說我是瘋子!你們兩個才是瘋的!" 

"唉,我現在只擔心她。" 

"好吧。"山松又喝了一口茶,"為了安慰她的弱小心靈,我決定破例主動追求她。"

小劉反白眼也來不及,"哥,你別亂來!" 





"她心靈的空虛,就讓我來填滿吧。" 

"人家現在就是不想理睬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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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隔天昕晴就主動來找劉山松,說是幫他看看傷口癒合的情況。 

她一邊幫他紥上綳帶,一邊說,"我想要求你幫我做一件事。" 





"甚麼?" 

"我想... 回家看看,你可以幫我安排嗎?”昕晴把繃帶故定好,拿起了眼藥水,劉山松反射動作般仰起頭來。

"回家?" 

"我的家就在柏慧豪園四座的頂樓,我... 想回去看看,順便拿些東西。"昕晴輕輕把一滴眼藥水滴進山松的右眼,他眨了眨眼睛。 

"拿甚麼?" 

"嗯... 一些照片,我父母的遺物之類的。" 

"若果我答應了你,讓別人知道了,每個人都會想要回家,那我們就有得忙了。" 

"我一直這麼盡心幫你料理傷口,打理家務,大難臨頭也陪在你身邊,一點獎勵都沒有嗎?" 





"讓她去吧,可以安排的呀。"小劉在一旁聽見了就搭訕說,"在城裏這麼忙,近來很少見到你笑,精神都繃緊了,是吧?哥,你讓她去散散心吧,反正城裏的人早認定她是有特權的。" 

劉山松斜睨了小劉一下,"你說怎樣安排呢? " 

"穿上保護衣,拿些工具,就開Tina去吧。" 

聽到Tina昕晴有點猶有餘悸,"跟着搜索隊出去不行嗎?",她看着劉山松,看他怎樣回應。 

"不可能,搜索隊的工作是很嚴謹的,你去了會拖累大家的。城裏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那個柏慧豪園並不在邊陲,而是在天水圍較中心的位置,發生甚麼事要撤退也不是那麼容易。" 

"就開Tina吧!我陪你們去吧,你們上樓去,我可以在樓下把風。"小劉說。 

"好呀!不如,由小劉來開車!"昕晴建議,她實在不想再坐劉山松開的車。 





小劉滿眼希冀的望着哥哥,只見劉山松一臉鐵青,小劉扁嘴別個臉去。 

"我不會讓別人碰她,車一定是我開的,你是要去,還是不去?" 

"去!"昕晴和小劉異口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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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天,他們趁凌晨時份來到搜索隊的貨倉,穿上保護衣(昕晴個子小,好不容易才找到合她穿的),拿好了工具,吩咐了亨叔的大孫子,幫忙開關淨化廠內出口的大閘,就開着Tina,出了去。 

今天山松故意開慢點,但昕晴還是表現得很緊張,小劉則鼓譟着,要讓他哥開快點。 

到了柏慧豪園,三人下了車,車門開的時候,強烈的氣流從車內噴出,保持車箱內不被污染,這就是劉山松其中一個專利發明。 

小劉找到為大樓電梯供電的位置,用車上的小型發電機開動了電梯。 





"你們上去吧,我在附近四處巡視一下。"小劉拋下了一句,慢慢踱步走開。 

"走吧。" 

"嗯。" 在電梯內,兩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一片寂靜,只有塑料保護衣的摩擦聲,和兩人在面罩內混濁的呼吸聲。 

電梯一直上到頂樓,門開了,一切還是舊模樣。 

這種私人樓宇中每層樓的電梯大堂都是近乎密封的,空調停止運作後,空氣靜止了,時間也好像停頓了一般。 

昕晴走到一個門前,停住了。 

"是這個單位?" 





"嗯。" 

"你退後一點。" 昕晴離開家時是被士雲和他的同伴們押走的,甚麼也沒有帶走,當然也沒有門匙。 

劉山松在工具箱內拿出一個開鎖的工具,熟練的把門打開了。 

"你等一下。"他推開了門,迅速察看一下各個房間,然後又回到大門,"可以了,進來吧。" 

昕晴步進了熟悉的家門,眼淚又從她臉上滑下。 

一切還是老樣子...  那沙發、茶几、書櫃、餐桌椅、吊燈、地毯、矮櫃上一張張的家庭照......一點也沒變。 

昕晴推開了一個房門,那是她公公婆婆生前的房間,士雲的同伴應該在那天移走了他們的屍體。 

那段時間,那惡魔般的毒霧來臨前後,這對恩愛一生的夫妻,就在這裏手挽着手共渡人生最後的光蔭。 

昕晴呆呆看着他們的雙人床、床旁的櫃子、照片、呼吸機、兩雙拖鞋... 想起和他們一起生活的片段,一切一切都恍如隔世。 

然後她又來到她和士雲的睡房。 

一進去,就看見牆上掛着他們結婚時拍的照片。 

昕晴一直很想像爸爸媽媽結婚時那樣去拍婚紗照,但士雲卻奉行簡約主義,認為重要的是婚後的生活,況且那時候資源開始缺乏,結婚的儀式簡簡單單好,婚紗照、婚宴、蜜月旅行甚麼的都欠奉。 

昕晴最初是不情願的,不開心了許久,士雲才讓步,請了個朋友,讓她在註冊那天穿得漂漂亮亮,拍了很多照片。 

最後她選了這張來放大,掛在卧室。 

"重要的是婚後的生活,都是鬼話。"昕晴心裏想着,眼裏又充滿了淚水。 

她打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盒子,裏面全是士雲和她的合照。 

那個時代的人都不再把照片沖印出來收藏,但昕晴卻愛這樣做,士雲常笑她像個老太太。 

這些都是和士雲最快樂的回憶,從小時候參加對方生日會的照片,去公園玩的照片,兩個家庭相約去郊遊的照片,兩個人第一次約會、第一次過情人節時拍的照片,去參加士雲的中學畢業典禮,兩人一起去主題公園玩,他們學士畢業、士雲碩士畢業,還有士雲向她求婚時的照片… 劉山松見她安安靜靜的在看照片,就不打擾她,出了門,探索一下這個樓層,為將來搜索隊來這邊工作,做點資料搜集。 

"甚麼環境?"小劉透過無線電通話器問道。 

"不錯。"山松簡單的報個平安。 

昕晴關掉了無線電,她不想被打擾。 

她的視綫停留在其中一張照片上,那是昕晴大學畢業時,士雲來參加她的畢業典禮。 

照片中有她、士雲,還有他們的好朋友鄭雨絲,那時她已獲醫院聘用了,而雨絲則考進了士雲工作的研究所,他們都以為前途一片光明,笑得好燦爛,不知道殘酷的命運正在前頭等着他們。 

"你們... 為甚麼?"眼淚滴滴的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