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晴走到起居室,把袋子裏的飯盒一個個拿出來,打開盒蓋,把飯、菜和湯放好,又拿出餐具放在兩旁。

擺好了,正想喚劉山松過來吃飯,卻看見他在車房裏不知在跟誰說話… 說了好一陣子。

"寶貝,我吃完飯再來陪你… "

寶貝?!

剛才,車房裏明明沒有人…





昕晴的背脊感到一陣涼意…

起居室一旁有個小小的水糟和電磁爐,爐上放着一個水煲,旁邊還有茶壼和茶葉。

收拾好車房的東西,山松走進了起居室,吩咐昕晴給他泡杯茶後,就脫了骯髒的背心,丟進污衣籃裏,裸着上身在水糟前洗了手,回到房間中,出來時又穿上昨天那件白色的汗衫,坐到桌前吃飯。

看着桌上擺放整齊的飯菜和食具,還有剛泡好的一杯茶,老闆很滿意的笑了。

昕晴以為劉山松必定狼吞虎嚥,出乎她的意料,他吃東西的樣子很溫文,連拿個筷子的手勢也很優雅,看着他安靜地吃飯的樣子,昕晴看得出了神,想起了士雲,想起從前,他吃着她煮的飯菜,一臉幸福滿足的模樣。





昕晴定過神來,想要走,卻又被劉山松留下了。

"你也餓了,吃吧。"

"不用了(吧!),我一會回飯堂吃。"昕晴額上冒出了汗珠。

"傻妹,你回去午飯時間已經完了。坐下來吃吧。"說罷拿了一張椅子給她。

"那… 怎麼行,那是小劉的午餐呢…"汗珠滴下來了…





"他這個人最會找吃的,不要替他擔心。"

"哦…"昕晴向來不怎麼會拒絶人,眼見他吃飯時也很正常,自己也真的餓了,就不客氣的吃起來,反正快點吃完回去工作就是了。

吃着吃着,昕晴又想起不久之前,士雲和她也像這樣,坐在同一張餐桌上用餐,只是士雲會跟她說說笑笑,現在餐桌上卻是一片尷尬的寂靜。

"怎麼?想老公了?"

昕晴以為他會很沈默,不料他竟主動搭起話來,她抬起頭來望着老闆,"你怎麼知道我有老公?"

咀嚼中的山松指一指昕晴胸前,就是她戴着那鏈子上一雙戒指的位置。

昕晴連忙按一下胸前,摸到了那對戒指,意會山松是看到了它們,就猜想她是有老公。

"死了?"





昕晴不說話。

"走了?"

"那不關你的事。"這個人講話怎麼不留情面… 昕晴低着頭,把一大口飯扒進口裏。

"失散了?",山松見她不回答,就繼續說,"如果是失散了,我們也許可以幫你打聽一下消息… 不過我看他連婚戒都遺下了,不是死了,就是丟下你走了吧。"

"如果想查他的消息… 可以嗎?"昕晴瞪着眼看着山松。

"嗯,你要找小劉。 "

"哦… 要找小劉…"昕晴一邊想,一邊怪自己之前對他態度一直不怎麼好,現在還吃了他的午餐,怎麼辦?





"小劉他到那裏去了?"

"車廠吧,他總是嫌山上悶,把山上的工作都丟給我。
現在有你來頂替他,他更是自由自在了。"

山松吃得很慢,但食量卻不少,一頓飯就吃了超過半小時。

飯後昕晴在收拾,山松倒了杯水,把一些葯往口裏送。

"是止痛藥嗎?"

"嗯…"

"不要當飯吃啊…"





"別多事。"

"遲些傷口癒合得好些,看看能否少吃一點。"

昕晴怎會不知道,燒傷的人皮膚即使傷口癒合了,仍然會有痛楚的感覺,很多病人到晚上還要靠安眠葯才能入睡,昕晴只是希望他不要不知不覺越吃越多,依賴了葯物,過量服用還會令人產生幻覺…

工作這樣繁重還無時無刻承受着這樣的痛楚,怪不得他脾氣不好。

這個人其實只是個普通的可憐人,是她們誤會了。

昕晴剛跨出車房,回頭一看,只見山松脫下了白色的汗衫,裸着上身,又回到那無人的車房中,他跪下在一個機械前,仔細看它、摸它,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昕晴打了一個冷顫,搖搖頭就往山下走。

昕晴下山的時候,才驚覺站在這不高的山上,竟也能把綠山城盡收眼底。





由近至遠的車廠、淨化廠、宿舍、貨倉、農田…
至最外圍黑黑的圍牆,在圍牆以外是白濛濛一片的迷霧。

頭頂一層白煙,辨不清哪片是雲,卻隱隱看見有一絲淺淺的藍色…

昕晴幾乎忘記了,少年時曾見過的那片天空是藍的。

回到廠裏,其他人已經開工了。昕晴回到自己的崗位工作,卻感到旁邊兩個人有點不友善眼神,她吐吐舌頭,心想下次要快點,不可再遲到。

工廠裏重重複複的工作好像麻醉劑,使人對時間的流逝感到麻木,很快又到了晚飯時間。

昕晴趕快跑到飯堂領了劉氏兄弟的飯菜,還拿一個盒子盛了自己的一份,放進袋中。

"喂,美女,今天怎麼吃了我的午飯?"一踏進了車房就聽見小劉向她抱怨。

"是你哥叫我吃的,而且大部份都是他自己吃掉呀!"把責任推給老闆就對了。

"哥!"小劉轉向哥哥投訴,但山松完全沒理會他,聚精會神在一個機械的下方修理着。

昕晴擺好了飯,就坐下來等兩兄弟過來吃飯。

山松若無其事的開動了,小劉一怔,問他哥,"這女人怎麼不客氣就坐下和我們吃飯?很熟嗎?"

"我不在這個時間吃就沒時間吃了。"

其實小劉也不是真的介意,有個美女陪他們吃飯也不錯,總比每天對那個板著臉的哥哥吃飯好。

山松慢慢的吃起飯來,細嚼慢咽,倒是小劉三扒兩撥就吃完了飯,還用筷子去夾昕晴盒裏的菜,又不停說話逗她。

飯後昕晴洗過手,為哥哥敷上新的藥和重新包紥好,就拿着空空的一堆飯盒要走了。

"小劉,送她下山吧。"

"不用了,我自己下去就行,不用勞煩小劉哥。"遲些還得靠他打聽士雲的消息,還是及早賣點乖吧。

"不行,這麼晚了,要送的。"小劉本有點不願意,但想到天已黑齊了,還是送一下比較好。

"不用了吧,這裏… 不安全嗎?"

小劉與昕晴走在路上,也不想解釋太多,只是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單純,也不想想為甚麼女工宿舍要重門深鎖,也不想想綠山城是絶對地男多女少,也不想想男工宿舍裏的人每夜聽着其他男人的鼻鼾聲是如何入睡… 這裏不危險,但若讓你一個年輕女子晚上獨自回宿舍,就太引人犯罪了。

"你媽媽沒教你夜歸要小心色狼嗎?"

"這樣說來我也要小心你才是呀。"昕晴說完就後悔,不是說要賣乖嗎?

"我跟你說,不是我自誇,但是… 真的!整個綠山最可靠的男人,就是我!"小劉手放胸口,強調着。

"呀!是… 吧… !"昕晴忍不住笑了,哪有人這樣稱讚自己?不害羞?

"真的!你慢慢就會知道了。"眼見晴昕笑起來甜極了,雙眼瞇瞇的甚是好看,小劉一路上說了幾個笑話逗她開心,昕晴也奉陪一路笑個不停。

小劉心想,看來是個單純的女人,有點擔心起來,"我哥這兩天有沒有對你怎樣?"

"他對我很好呀,起碼比你正經多了。"

小劉有點失笑,心想,你還不知道我哥是甚麼人,"若果他欺負你,你要告訴我。到了。"

說到這裏已到了女生宿舍的門口。

昕晴聽他這樣說,又想起今早嘉宜她們說的話… 難道…
這時加班已經完了,女工們已全部回到宿舍。

一進去就見到嘉宜,"送你回來的,是小劉嗎?"

"是呀,他說晚了,送我回來比較安全。"昕晴隨口回答,沒留意到嘉宜的神色有點不對。

一整夜都沒有人與她說話,昕晴想,可能大家都累了吧,梳洗後也就寢了,明天又得早起。

昕晴覺得自己今天表現還不錯,在想像裏與士雲說了聲晚安,就抱着枕頭睡去了。

深夜裏有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塔頂,目不轉睛看着一堆閃爍的藍光。

今天晚上,又滅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