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專屬惡魔: 第3章 隔絕全世界的圍牆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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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的表演開始前，任天堂如常坐在海旁前抽煙提神，楚浮又來了。

但這一次，她叫他眼前一亮，甚至有種驚豔的感覺。

這天的她，跟平時的打扮截然兩樣。她化了一個教她整個人瑰麗的妝容，穿了一套隆重的紅色連身晚裝裙，看起來，她活脫脫就是一位金光閃閃的千金小姐。

可是，就算穿得多漂亮，卻難掩她的失落神態。





她站到他身邊的橫杆前，跟他說：

「小丑先生，我今天沒帶煙，你可給我一根嗎？」

任天堂把手中的煙盒打開，給她一支，也替她點起。

兩人默默在吸煙，她一開始時只是沉默，然後，半轉過身向他，用食指指向自己的臉，嘆息似的問：

「小丑先生，我今天漂亮嗎？」





任天堂被這條唐突的問題弄得不知所措，只不過，撫心自問，妝扮後的她絕對不比很多女星遜色，所以，他用力點了一下頭。

楚浮臉上卻找不到一絲歡愉，她彷如更悲哀的說：

「別人看到我打扮得漂漂亮亮，一定覺得我母親居功至偉吧？真笨！我怎麼會答應出席那些聚會？我叫自己太噁心了！」

楚浮剛從一個親人茶聚中逃出來。

楚浮一家的親友，竟對她父母已分居的事矇然不知，也許，母親覺得那些事不夠體面，所以便絕口不提。





她咬咬牙，齒冷地說：

「我一家人，都是出神入化的戲子。他們連現實和戲劇也分不開來了，只懂得刻意隱藏秘密，不斷製造幸福的假像……小丑先生，你會不會抽點時間聽我說？……不，不管你有沒有時間，我也決定要說下去了！」

然後，她慢慢說起自己的秘密：
 
「我的家，是別人眼中的模範家庭，但這些都只是表面，人們都只希望看到冰山的一角，誰也不愛深究內裏的真偽。
 
「……這陣子，我發現一件很悲哀、但又無力去補救的事……那就是，我不能對曾經傷害我的人放下戒心。只要被我歸入討厭的一類，我就永遠沒法再對他們改觀了。
 
「……無關痛癢的人也就算了，反正像在玻璃呵出的一口氣，轉眼之間便會無跡無痕。可是，被列入黑名單的，也包括了我母親，為此，我感覺非常非常的痛苦！
 
「……她可算是我最親的親人，我要如何做到跟她斷絕來往呢？但這種欲斷難斷，使我反過來變得很討厭自己。我抱怨自己，為什麼要對她留下最後一絲憐憫？
 




「……小丑先生，我見你都在這裏，你家人呢？他們都不管你嗎？抑或，你也和我一樣，竭盡一切方法，只為了令自己延長回家的路？
 
「……很可怕吧，同住一間屋的父親和母親，竟然有整整幾年完全沒有正常交談過，只能靠吵架去抒發真實的感受，直至我父親憤而拋下一切……那不是個家，根本是個戰場！
 
「從小開始，我已看得出父母合不來，那是命中註定的吧。那就正如，我也一直認為，就算母親曾為我提供再多營養豐富的卵子，但我和她亦是命中註定的有血緣但零情緣。
 
「我知道，我快要被她逼至窒息了。就像當年一樣，我曾經被她關進在衣櫃裏，一關就是一整天，讓我得到幽閉恐懼症……現在，雖然方式不一樣，但感覺卻是不約而同的。」
 
「……是不是每一個家庭也是這樣？抑或，只有荒唐得像我的家，才會那樣戲劇性的不平凡？」
 
「我真的受不了，再也受不了。這些年來，我啞忍太多。母親所謂的愛，以至她所表現的方式，不是一個正常孩子所能接受的……所以，她滿以為，那是女兒踏入青春期的反叛行為……不，當然不，我沒有她想像中的膚淺，我現在是對她進行循序漸進式的報復！」
 
任天堂靜靜聽着楚浮的話，她的話雜亂無章，揭示了她的心情有多混亂痛苦。

他真恨自己這個見不得光的身分，使他無法跟她好好談一席話。





尤其，對於口若懸河又意見多多的他，不能開口講一句話，簡直是種天大的折磨！

可是，為了演好他的小丑角色，由始至終，他只能堅守本分，做個只聽不說的啞巴而已。

「好了，我把憋在心裏很久的話一口氣吐出，舒暢得多了！」楚浮把煙屁股擲進海裏，向他展露了這天的首個微笑，「謝謝你，小丑先生。」

任天堂抿起嘴巴，為了她願意跟他分享心情，朝她感激地點頭……他真怕自己不小心會回她一句welcome。

「我走了，不阻你表演了……我已經令你延遲五分鐘了吧？」她說着便動身離開，對他說：「我今天不能看你表演了，我只想盡快趕回家，把這套活像小丑的戲服脫下來……嗯，小丑先生，抱歉抱歉！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再見！」她怪不好意思的笑。

任天堂搖了搖頭，向她揮手道別了。

他目送她遠去的背影，總覺得她的步伐比前來時輕快得多，他心裏也愉快起來了。





這一次以後，兩人之間，彷彿有了不言而喻的共識。

每次表演之前，任天堂也會躲進那個面對大海的隱閉角落，抽它兩三根煙，楚浮有時候會來，訴說着有關她的心事，當香煙燒盡，她會乖乖做回一名沉默的觀眾。

有時候她沒有來，他會想想她說過的事，當香煙燒盡，他就出發去表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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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浮眼中的「小丑」，是悲哀的。

因為，她總覺得，小丑不屬於喜劇，但小丑也不甘於生活在悲劇當中。

一個多月前，當她無意中看到海傍的一次街頭表演，注視那位一動也不動的小丑先生，只能受着人們的操縱，一刻也不能自已……突然之間，她恍如瞧見了可悲的自己。

或許，母親是個演員，楚浮自小便耳濡目染，覺得人生就像一個舞台，大家也在飾演自己的腳色。





小丑的角色，給人們的印象，永遠是竭盡全力逗大人一笑、去討小孩歡心，人們看見「小丑」，自然而然會聯想到忘卻煩憂、開懷大笑。可是，誰會真正留意到，小丑臉上那滴眼淚？

楚浮見到小丑先生左眼角下那一滴彩繪的淚珠，彷彿看到了最可笑的真實。

代表着快樂的小丑，最後仍得扭曲自己去遷就他人，做一些別人命令他去做的事。

小丑先生辛苦嗎？他也會累嗎？

所以，不知不覺之間，她就跟小丑接近了。

甚至乎，她爭取機會，與他單對單的攀談起來。

就連她也有點匪夷所思，自己原來也可以那麼健談，就算小丑先生始終不發一言，她也能侃侃而談。

也有可能，一直以來，她對小丑這個角色有着深厚的共鳴，所以，即使明知眼前其實是個陌生人，但一份莫名的親切，令她向他透露了很多自己不為人知的心事。

直至……事情敗露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