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大少爺: 第五十三章
漫天的紙錢在飛舞，淒美得像七月天凋零的桃花。
雪白的紙絮，又似一把把刀鋒，把仍在人世的人們的心一顆顆剖開。
陳紅伏在上好柳州木做的棺槨上，發出陣陣抽泣聲，尤如一條鞭子，不斷抽打在前來送殯的人的心上。
紅鞋子的七長老從後抱起了她，馬上有四個人上前，把棺槨埋進早已挖好的七尺深洞口裡。
陳紅哭得更大聲，七長老嘆了口氣，在她耳邊道：「大小姐，生老病死乃人生尋常事。何況你身為紅鞋子的重要人物，更應切記這道理。要知道，我們紅鞋子只剩下血可以流，淚早已乾了。」
陳紅的父親鐵青著臉，輕聲道：「她今天已經看夠了，送她回去吧，接下來的事讓我們去完成就可以了。」
人死後雖不能帶走什麼，但總會留下些什麼。
比方說一段回憶、一句說話，甚至是一個諾言。
「李十二，我們走。」
李十二眼裡閃過異色，問道：「小姐，我們要去哪？」
「去長安。」
李十二淡然道：「恕李十二無法從命，這實在太危險了，小姐。」
陳紅道：「你不去，那我一個人去。」
李十二道：「如果小姐堅持，請恕小人必須阻止小姐。」
陳紅高聲道：「你敢？」
素來面無表情的李十二也不禁露出為難的臉色，他堅決道：「為了小姐的安危，我必須這樣做！」
陳紅聽了，木然半載，忽然伏在桌上再次抽泣，像一陣陣輕柔的春風攪動著江水，卻能使最決絕的人動搖。
她含淚輕聲道：「我爹跟娘親是在太白山上成親的，所以娘親常常跟我提起太白山的風光，那裡終年積雪，四下白茫茫一片，卻開滿了不同的花草樹木，是一個與蓬萊媲美的仙境。」
「她曾經答應過我，待我定親那天，便帶我去看看太白山的奇峰異嶺，是如何如何的精妙、巧奪天工。」
「但是現在，她已經無法履行這個諾言了。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娘親口中的仙境，是怎樣的一回事？」
李十二不是個木頭，即使是木頭，聽了這番話恐怕也得醉了。
「小姐，我們走！」
帶陳紅私自出走乃是莫大的死罪，李十二自是知道此行後果深遠，而且要保護好小姐的安全也是極大的責任。
可是李十二仍然答應了陳紅的要求，因為他是個男人，只要是一個男人，都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拒絕這樣的一個要求。
白雲在腳下，此處是人間還是仙境？
如果是仙境，為什麼還不復見先人的仙影？
到了太白之顛，忽見天下如此渺小，還有什麼是放不開？
陳紅和李十二此行一直相安無事，不過到了回程的時候，卻在山腳邊一家酒家裡碰上了盤踞此地多年的太白十三山鬼。
看見十三隻山鬼從門外飄進來，李十二的臉色跟看見鬼沒兩樣，他只希望對方不要來惹麻煩，這樣他和陳紅就能靜靜地全身而退。
不過他心裡如此盤算，陳紅心裡卻是想著另一回事。
「太白山是個好地方，為什麼卻有人硬要來壞這山靈水秀的畫面？」
一個人剛逢大變，說話都是衝口而出，不會分輕重。
聽了陳紅這話，李十二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用頭頂上天花。
太白十三山鬼的臉色也變了，他們臉上都有青筋在跳動著，使得十三張猙獰的臉看起來更嚇人、更可怕。
他們在看著陳紅，李十二則是看著他們腰間的刀，重十三斤的金背砍山刀，出身崆峒的雪衣劍客吳無語，一年前就是被這十三把快刀分成肉醬的。
「我剛才好像聽見有人在說話？」
「既然聽見了，為什麼還不滾？」
「哪裡來的小姑娘竟敢在我們的地盤撤野！」
未待這場爭執結束，李十二發出一聲大喝，低頭撲向了其中一鬼，姿態笨拙如不諳武功的小子，十三山鬼自是沒有把他放在眼內。
一聲悶響，一串血花開滿了他們臉上。
他們回頭，猛然發覺自己當中兩人已成了真正的山鬼。
長劍抽出，那十三山鬼在反應過來之前，又有兩人被長劍當胸穿過。
出其不意，本來就是兵法的要義。
剩下的九把刀已出鞘，朝李十二身上落下，只見李十二殺得雙眼發紅，也不迴避，直接迎上了刀鋒。
血肉橫飛的畫面，刀劍砍在骨頭上的聲音，充斥這平凡不過的酒家，店裡的小二終於忍受不住，衝到後院嘔吐，他活了大輩子都沒有看過如此慘酷的畫面。
等到一切結束的時候，太白十三山鬼已名乎其實的成了十三條陰間的鬼魂。
李十二仍然活著，卻活像是一頭鬼，因為他身上染滿了鮮血，臉上有三道血痕，肩上有一道開口深徹見骨。
陳紅雖是罪魁禍首，此刻臉上的血色卻比李十二更淺、更蒼白。
李十二只說了一句話，一句令陳紅畢生難忘的話。
「小姐，總有一天，我不會讓你擔憂。」
又有誰會料到，當初說出這句話的人，現在竟然制住了陳紅的穴道，把她當作待宰的羔羊般送上砧板。
正月廿六，晴時多雲偶陣雨。
二十六個字，用金漆精雅地寫在薄薄的紅紙上。
「正月廿二，龍門客棧，誠邀諸位群雄前來見證最轟動的武林大事。」
最轟動的武林大事？有多轟動？是怎樣的事？
雖然帖子上說得不明不白，但下款紅鞋子三個大字足以令任何一個武林人士願意在這一天準時赴會。
於是二十六張鮮紅如血的請帖，把二十六位當代武林一流的高手聚到了龍門客棧這個地方。
筵席仿照宮廷擺設，二十六個座位分兩行排開，桌上擺放了各式各樣的器皿，都是上好的精品。
二十六位賓客已就坐，卻只是坐著，沒有什麼特別的動靜。
他們的視線總是不經意地落在空空如也的上席，因為他們都在等，等紅鞋子的人現身。
設下今次英雄宴的一定是紅鞋子裡相當重要的人，而且一定有很重要的消息將要發佈，否則不用邀請他們這種重要人物到來。
這些賓客太多面色平和，唯有一人不住打量著四周，眉目間散發著不耐煩的味道。
那人內裡穿著紫綢緞衣，外披白如雪的長衣，腰間的長劍鑲著三顆碧海似的美玉。
他七歲學劍，二十歲成名，但沒有因為自身名氣而有所怠慢，反而潛心再修行了二十年，最後接掌了崑崙的掌門之位。
崑崙掌門海青天，從來只有別人等他，沒有他等別人之理。
而更令他氣憤的事，今次七大門派中有六派收到了三張請帖，唯獨是崑崙只收到兩張請帖。
雖然崑崙的氣勢大不如前已是江湖的共識，但他作為一派之首，這口氣總不能輕易的嚥下去。
海青天今次親身到來，就是要為崑崙爭一口氣，重建本門的聲勢。
一陣風聲吹起，八條人影從側廳吹了進來，他們清一色穿著白衣，頭髮以一條白色緞帶紮起，看起來樸素無奇，唯獨是腳下穿的卻是比大家閨秀還要花巧的繡花鞋。
上首兩旁各擺放了一道屏風，上頭是一幅錦繡山河圖。
八條人影站定之際，兩道屏風後各自現出兩道人影，隱約看到他們分坐在四張太師椅上。
李十二來了，他一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他身上。
他有著一張平凡不過的臉孔，卻全身上下散發著凌厲的氣勢，猶如一把離鞘的利刀，鋒芒迫人。
酒杯己滿，李十二舉起酒杯，道：「勞煩諸位大俠久等，不過在座各位要是知道今天的意義，想必也會覺得等待是值得的。」
李十二忽然轉向海青天，道：「在下李十二，先向海掌門敬酒，請！」
能被李十二搶先在其餘六大門派之前點名敬酒，海青天自是覺得甚有面子，先前積下來的氣先消了一半。
雖然他已有一點飄飄然，但還是決定先擺點架子，於是故意板起面道：「卻不知閣下可是紅鞋子當中的哪一位？」
李十二道：「我就是紅鞋子下任的龍頭，今天邀請諸位大人物到來，其中一個目的就是希望各位為在下接任龍頭之位作見證。」
席間不由得傳出一陣私語聲，要知道紅鞋子的人素來神出鬼沒，誰又料到今天竟然能看見紅鞋子龍頭的盧山真面目？
海掌門嘴角一揚，道：「好！這杯酒我乾了！」
語畢，一飲而盡。
李十二仰首把酒一口喝光，接著道：「我接下來要宣佈的事情，恐怕大家聽後會覺得更驚訝。」
「那就是我接任紅鞋子龍頭之位後，便會與晨星幫化干戈為玉帛，從此以和為貴，開創江湖的和平時代。」
三人施施然地站了起來，正是華山的代表，寒梅、冷竹和鳳蘭。
只聽那三人齊聲拱手道：「這實在是江湖的一大喜訊，當浮一大白。」
李十二道：「那麼，接下來煩請各位為我接任龍頭作見證。」
此時，有人推著一張木製輪椅從側廳步出，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人軟軟地坐在輪椅上，頭部以紅巾覆蓋，身上披住一件厚厚的毛裘。
難道輪椅上的人就是現任紅鞋子的龍頭老大？
在眾人的想像中，紅鞋子的龍頭老大理應是個威風凜凜，一舉一動都可以驚動八方的大人物，而不是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坐在輪椅上。
可惜輪椅上的人似乎真的就是紅鞋子的老大，因為李十二已接著道：「由於現任紅鞋子的龍頭已無法勝任此任，故此在下遵從紅鞋子百年流傳的規則，徵得七大長老中的四位長老同意，從今天起接過龍頭之位！」
屏風後的四條人影同時道：「我們身位紅鞋子的長老，在此授意本門中人李十二，在今天起接任紅鞋子的龍頭。」
他們的聲音很輕，卻能傳到很遠的地方，足見四人內功之厚非同小可。
「人來，信物！」
原先推著輪椅的人拿出了一個木匣子，木匣子四四方方，雖外表樸素，但用的卻是上好桃木。
屏風後的四位長老再次開口，道：「這就是紅鞋子自開創以來所流傳的信物，李十二接過信物後，便是紅鞋子獨擔大旗的人物。」
就在此時，有人發出一陣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