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的欄杆旁邊已站滿了人,正在屏息以待十年來最囑目的大戰開始。
 
在燈火照耀下,東郭星和林閒臉上都一片火紅。
 
他們的眼裡卻容不下半點火光,因為二人眼裡此刻容得下的,只有劍光。
 
東郭星揚起手中長劍道:「此劍長四尺三寸,淨重六斤九兩,乃七大鐵匠合力以寒鐵鑄成,並以七星池水洗劍,乃上古神兵再現,是名龍淵。」
 
林閒把手中長劍平胸舉起,道:「此劍長四尺二寸,淨重六斤三兩,以世間上最堅韌的物料鑄成,乃舉世無雙之利器。」
 




東郭星道:「敢問世間上最堅韌的物料是什麼?」
 
林閒眼中冒出溫暖的光芒,柔聲道:「是信任!」
 
因為信任,人與人之間才能串連在一起。如果沒有信任,人類的命運恐怕早就完結了。
 
正因為我們有著無法切斷的信任,才有著勝利的曙光。
 
東郭星道:「好劍!」
 




他接著又道:「能被林家大少爺拿在手中的,一定是好劍!」
 
林閒道:「確是好劍。」
 
東郭星如輕撫情人的臉頰般撫摸著劍柄,道:「我七歲習武,十五歲出道,此劍便一直相伴至今少說十個年頭,與我是最親近的密友。那你呢?」
 
劍客與劍之間的關係極其微妙,比起人與人之間的友情愛情更親密。不論是多頂尖的劍客也需要他最熟悉的劍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劍的重量、長度、質感......任何一點在決鬥中都起著關鍵的影響,一個劍客沒有千百次經驗,又怎能完全掌握一把劍?
 




林閒以溫柔的眼波掃視著手中的劍,答道:「我不怕跟你說,我是第一次與它並肩作戰。可是,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只要它在我手中,我就有無比的自信和勇氣。」
 
他們的目光終於從劍上移開,對上了視線。
 
劍仍未出鞘,兩人的目光已激起第一輪火花。
 
他們對自己的劍都有自信,對自己的信心更大。
 
東郭星往右踏出一步,林閒也踏出一步。
 
兩人緩緩打著圈,兩人的動作如鏡子的兩面,完全一致,毫無違和。
 
他們都在等,等對方的失誤,等自己的精神、體力、元氣達到顛峰。




 
踏......踏踏......踏踏踏踏.......
 
二人的腳步聲由稀疏轉為稠密,彷彿鳥雲吹送百里過後,終於迎來了山雨。
 
東郭星腳下一閃,化身一片黑壓壓的鳥雲湧向林閒。
 
他握上劍柄,一瞬間,風雲變色!
 
萬千雨點無不化成利劍,前呼後擁地不住灑落!
 
劍仍未出鞘,這鋪天蓋地的劍氣已驚為天人。
 
林閒自是擋不住如此兇湧的攻勢,只得往後急退。
 




不管他退多快,東郭星總是緊迫在分寸之間,如影隨身。
 
林閒還沒有拔劍,因為他還沒有把握。
 
等到他出鞘的時候,一定就是決定生死的時候。
 
他不出鞘,東郭星的劍已出鞘。
 
一出鞘,劍尖就已如驚雷刺在林閒的眉梢間。
 
林閒錯身躲開,身子一轉,落在一張圓桌上。
 
接著,一道鮮血緩緩從他的眉角斜斜劃到鼻樑間。他雖躲過了東郭星的劍尖,但東郭星的劍法已達至劍氣也可傷人之境。
 
東郭星不容他有喘息的空間,馬上摧動劍光再次襲來。




 
七劍接連刺出,氣勢磅礡,不容林閒有任何躲避的空間,迫得他不得不揮動劍鞘擋格。
 
劍身磨擦劍鞘,激起瀑布似的火花。
 
七劍過後,又接上一劍!
 
這一劍化出一道飛虹,直取林閒面門,林閒硬接不住,只得側首躲過。
 
可是他的頭一側,原先掛在鼻樑上的鮮血便濺進了眼裡,頓時失去半邊視野。
 
這一點當然早在東郭星的預算之內,他怎可能錯失這個機會?
 
劍光畫出一道孤形,移到林閒視野的死角,再從下而上斜切向他脅下。
 




這一劍不旦陰險,而且準確而迅速!
 
林閒雖看不見這一劍,卻感受到一股寒意鑽往自己的脅下。
 
他曲起左肘,反手持劍,以左上臂抵住劍鞘,硬接這一劍。
 
一聲驚人的鐵器交加聲響起,如千百道雷電同時落下。
 
林閒被這一劍的餘威擊飛數丈,轉了好幾個圈才狼狽地落在另一張圓桌上。
 
這一劍雖勉強擋住了,但那陰森而無形的劍氣卻是擋不住的。
 
林閒全身上下幾乎被劍氣凌虐得體無完膚,布碎混著鮮血如敗絮飄落。
 
東郭星冷冷道:「我本以為這一劍足以取你的性命。」
 
林閒承認:「這本來就是足以媲美天雷地火的一劍。」
 
東郭星道:「聽說你殺死柳雲玉的時候,他連劍還沒完全拔出來。」
 
林閒道:「沒錯。」
 
東郭星傲然道:「拔你的劍!」
 
林閒道:「為什麼?」
 
東郭星道:「不然你就跟柳雲玉一樣!」
 
語音剛落,他的劍如連珠,眨眼間刺出十九劍。
 
這十九劍把林閒所有可以出手的空間封絕,就連握上劍柄的機會也沒有!
 
所有人都知道要是林家大少爺一出手,所向披靡,死的一定是對手。
 
要對付林閒,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所以東郭星精心準備了這十九劍。
 
別說林閒有沒有破解這十九劍的辦法,即使他有,他也根本使不出來,這本來就是極絕極兇的劍法!
 
十九劍施展過後,他臉上又添了數道血痕。
 
很明顯,林閒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完全被迫入絕路。
 
可是他的劍仍未出鞘!所有人都相信,只要他的劍一出手,就會有奇跡出現!
 
東郭星收劍回鞘道:「你現在應該明白了?」
 
本來劍出鞘後,除非已經分出勝負,不然絕對不該收劍回鞘。東郭星這樣做,是要展示他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場決鬥的勝負。
 
掌握住林閒的出手,豈非與贏了沒兩樣?
 
林閒道:「明白了。」
 
東郭星道:「那還不拔你的劍?不然就沒有機會了。」
 
林閒道:「不必!」
 
東郭星道:「你不信?」
 
林閒道:「拔你的劍!」
 
東郭星立即去拔他的劍,但他才握上劍柄,林閒已搶先一步拔劍。
 
林閒一拔劍,一切都變了!
 
劍氣如春天的遠山冰雪融化,滿滿的春水從山上傾流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滿室劍氣充斥,桌上的杯碟碎裂,化作空中無數飛花浪蝶。
 
林閒此刻手中有劍,心情微妙得很,有一種感覺湧上了心頭。
 
陳紅無疑把世上最好的劍交到他手中。
 
她把最好的給了他,他又能不能用最好來回報她?
 
林閒終於吹響了反擊的號角,一劍擊出,滿天飛花粉碎,碎成粉末!
 
東郭星已失去了封殺林閒出手的時機,自然不可能再使出剛才那十九劍。
 
他卻不能不接這一劍,如果他不敢接,他就不是譽滿天下的東郭星了。
 
他出劍,直直迎上林閒那漫天飛舞的劍光。
 
兩把劍眼看就要激烈地對撞,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要不是林閒親眼看見,他絕對不會相信。
 
東郭星手裡的龍淵劍忽然有了生命,彷彿果真化為一條飛龍,躲開林閒要命的劍尖,緊接盤旋而上,朝林閒握劍的手急噬!
 
龍淵劍原先只長林閒的劍一分,但此刻卻長如巨蛇,蛇身把林閒的劍幾乎完全淹沒!
 
東郭星的劍法實在太驚人!太深不可測!
 
林閒急流湧退,從巨蛇的血盆大口裡抽身而出。但一條毒蛇一旦纏上了獵物,就不是那裡容易就放棄。
 
東郭星的劍快,輕功也快,林閒一連退了十七步,也未能擺脫龍淵劍的毒牙。
 
看眼劍尖一寸一寸的迫近,林閒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將劍鋒一轉,切向龍淵劍。
 
此舉無疑是極其危險的賭博,因為這樣做便是單純比拚兩把劍劍鋒的鋒利程度,要是林閒拚輸了,他就等於把自己送上死路。
 
東郭星當然明白林閒此舉的用意,他眼裡閃過一絲光芒,並沒有任何變招或是想要躲避林閒劍鋒的舉動,因為他對龍淵劍充滿信心。
 
電光閃過兩人的雙眼!
 
龍淵劍被切中,有如毒蛇被切中腹部,馬上吃痛敗退!
 
東郭星人劍相通,當下人隨劍動,退到了安全的位置。
 
他的眼裡儘是不敢相信的神色,他無法相信世上竟還有這樣的一把劍,能單憑利刃就叫龍淵劍敗退!
 
東郭星道:「你這是什麼劍?」
 
林閒道:「好劍。」
 
東郭星道:「何止好劍?你可知道這把劍的名字?」
 
林閒沉默,答不上話來。
 
東郭星嘆了口氣道:「我本來一眼就應該認得出這把劍,但是這三個春秋以來發生的事實在太多,我竟然到此刻才認出它。」
 
「這把劍就是紅鞋子上任首領所用的劍!」
 
林閒心頭一震,他哪料到東郭星竟知道他手中的劍的來由!
 
東郭星與這把劍又有什麼關係?
 
林閒道:「你是怎麼知道?」
 
東郭星露出疑惑的眼神,反問道:「你連這也不知道,這把劍是怎樣到你的手中?」
 
林閒再次沉默,他不願自己與陳紅之間的事被對方知道。
 
東郭星見他不答,接著又道:「三年前,我與當時武林六大高手聯手,合力誅殺了紅鞋子的首領!當時他用的劍就是這把劍!」
 
林閒的心頭猛烈跳動,沒料到東郭星不旦是紅鞋子的最大敵人,還是陳紅的殺父仇人之一!
 
為什麼陳紅當時不告訴他?
 
是不是她不希望這件事令他心亂?
 
是不是她知道林閒需要的是正面的鼓勵,而不是仇恨的力量?
 
東郭星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妨多告訴你一件事。這把劍有一個很漂亮的名字,叫作落花半落東流水。」
 
把劍垂於水的一方,殘花飄落,緩緩被劍刃剪成兩半,再隨流水往東,多麼有詩意的一個畫面。
 
「我本以為這把劍早已隨著它的主人葬於七尺之下,沒想到我今天又再與它相遇。」
 
再次相遇,不妨再葬送一次!
 
林閒握劍的手關節發白,這把劍彷彿也感應到仇人就在眼前,林閒此刻與劍通靈,也感受到那股濃得化不開的殺意。
 
東郭星眼裡已有笑意,他知道林閒的心已亂。
 
心亂就得死!
 
蹬的一聲!地板傳來一陣震動。
 
東郭星高高的躍起,凌空下擊!這是極其急進的招式,因為威力雖大,卻在空中把全身上下的弱點都暴露在對方的視線底下。
 
他使出這招,因為他已有必勝的掌握!
 
龍淵劍高高揚起,四尺三寸的劍身上上下下散發著輝煌的光芒,彷彿時光已倒退到上古之時。
 
傳說上古之時,十日並出,生機盡滅!
 
風滿樓裡的燈籠暗了下去,所有會發出光芒的事物都黯然無光。縱使林閒劍光如月,在十日面前,光芒完全被遮掩過去。
 
可是林閒卻沒有退下去,他竟然挺起長劍,如飛蛾撲火般迎上了這片常人無法直視的劍光。
 
這是一場十個太陽與月之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