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醉了七天以後,林閒連自己是誰也說不上來,他幾乎把所有事都忘記了,就差那麼的一點點。
 
就差那麼的一點點,他就能連為什麼要喝醉也能忘記。
 
「你為什麼要醉?」
 
林閒自問自答道:「當你親手斷送了你最愛的人一生幸福,除了醉之外你還能做什麼?」
 
「可是,真的是你的錯?」
 




林閒搖頭道:「當然都是我的錯,所有都是我的錯。
 
又一個晚上,林閒從酒醉中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地板上,週遭放著一個個空酒瓶。
 
他用力地揉了揉雙眼,忽見陳紅就坐在他旁邊,她坐在一張桃木高椅上,坐姿優雅得像是個高高在上的王妃。
 
她那絕美的容貌在林閒的醉眼中,又添上了幾分誘人的風姿,到底這是夢境還是真實?
 
陳紅道:「像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喝酒。」
 




林閒嘆氣道:「沒錯。」
 
陳紅道:「那你知道為什麼我還是給你喝?」
 
林閒道:「不知道。」
 
陳紅站了起來,蹲到了林閒身邊,一雙明眸深深的看進林閒的眼睛深處。
 
她伸出蔥白般的玉指,輕輕捧著他的臉頰,用最甜蜜的語氣道:「如果你一直都醉下去,那麼你就一直都會是我的人。你的命是我救的,你的劍是聽令於我的,就連你的人……都是屬於我的。」
 




這是真是假,是醉還是清醒?
 
林閒閉上眼,醉得一塌糊塗。
 
林閒醒來的時候,聽到一陣很好聽的聲音,是雪花飄落的聲音。
 
大部分人都聽過雨聲,雨點滴落在窗台上、屋簷上、青石地板上,聲音何其的動聽。
 
可是雪花飄落的聲音,只有一心一意聆聽天地的人才會聽見。
 
林閒推開窗戶,窗外白雪紛飛,週遭染成白皚皚一片。
 
原來他倒臥病塌期間,外邊的世界已經換了季節,現在已是秋去冬來。
 
倚在窗台上,林閒第一次細心的觀察自己所處的地方。




 
原來這裡是一個四合院格局,林閒一直居於西院的其中一間房間裡,四院中間是一個廣闊的庭院,院裡原先種植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但此刻皆鋪上了一層薄薄的冰雪。
 
一隻青鳥不知從哪裡飛來,停在結霜的枝頭上,牠絲毫沒有被初冬孤寂的氣氛所感染,正在吱吱喳喳的唱著活潑生動的歌。
 
林閒順著青鳥站立的那棵樹往下看,發現不是只有他一人在聆聽著青鳥的歌聲,樹下還站著一個身穿貂皮長袍的長髮女子,正在抬頭看著那隻青鳥。
 
過了一會兒,那隻青鳥飛走,消失在澄明的冬日天空中。
 
那個女子轉身,林閒終於看見了她的側臉。
 
她是陳紅,儘管臉頰被寒風凍得微微發紅,但她的美貌卻沒虧損半分。
 
陳紅踏著零碎的腳步,走在青石鋪成的地板,走得很慢,無時無刻都在散發一種優雅的風姿。
 




她美麗得像是在黑夜裡盛放的曇花,又是這麼的寂寞。
 
她就似世上最利害一個釣鉤,釣住了所有人的雙眼。
 
另一陣腳步聲響起,一個黑衣人走到了陳紅面前,跪下。
 
林閒心裡多麼希望那個黑衣人就是紫蘭,他醉了這麼多天,心中仍是沒有忘記紫蘭的恩情。
 
紫蘭到底去了哪裡?是不是已經被殺死,然後屍體就埋在那棵樹下?
 
林閒離他們太遠,聽不見那個黑衣人對陳紅說了些什麼,他只見黑衣人把話說完後,把一張紙箋交到了陳紅手中。
 
黑衣人退下,陳紅轉頭,有意無意地朝林閒的房間望了一眼。
 
林閒連忙把窗閉上,彷彿陳紅的視線會殺人般。




 
他為什麼要害怕?
 
他的心為什麼忽然跳得這麼快?
 
房門忽然打開,陳紅就像一陣挾帶著冰雪的寒風吹了進來。
 
她看著坐在窗邊的林閒,冷冰冰道:「你醒了?」
 
林閒道:「是的。」
 
陳紅道:「你不喝酒?」
 
林閒道:「今天不喝。」
 




陳紅道:「你不喝,我喝!」
 
她說完,真的從懷裡拿出一壺酒,徑自坐下,然後一杯一杯的喝起來。
 
她喝得好快!好急!比林閒喝得更厲害,林閒在一旁看得眼睛發直。
 
林閒吃吃道:「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喝酒?」
 
陳紅一雙怒目往林閒臉上一瞪,道:「我喜歡!你管得我著?」
 
林閒心頭用力一跳,他從來沒有見過陳紅如此激動,她在林閒心裡永遠都是一個冷若冰霜的女人。
 
轉眼間,她又喝完了一杯,正要替自己再斟上新的一杯。
 
他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手按在她伸往酒壺的手背上,制止了她。
 
他忽然道:「我也想喝。」
 
他從陳紅手中搶過酒壺,仰天一灌,把餘下的半壺酒一口氣倒進喉嚨裡去。
 
陳紅眼裡的火焰已消,她痴痴的看著喝得滿臉通紅的林閒,又看了一眼空掉的酒壺。
 
她痴痴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林閒擦了擦嘴角,道:「沒有為什麼,我只是忽然又想喝酒。」
 
她忽然伏到桌上,一張悄臉深深的藏起來。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明明一直為別人著想,卻怎樣也不承認,這樣好嗎?這樣你真的高興嗎?」
 
林閒呆站在原地,他忍不住問自己,這樣他真的高興嗎?
 
但是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只顧自己的快樂?
 
如果人人都多為別人著想一點,多付出一點,這個世界豈不是更美好?
 
林閒道:「我不知道。」
 
陳紅忽然朝林閒扔出一張紙箋,他一手接住。
 
陳紅道:「這是今天我的手下收到的,你自己看。」
 
林閒把紙箋攤開,上面寫著一句說話。
 
「如果想把人要回去,請來金陵的風滿樓。」
 
署名處寫著一個足以威攝八方的名字。
 
晨星幫幫主,東郭星。
 
陳紅低聲道:「你知道上面提到的那個人是誰嗎?那個人就是你最愛的人。」
 
林閒僵住,手中的紙箋差點便拿不穩。
 
陳紅接道:「她原本一直都在我們的保護之下,但是昨晚她被人帶走了,今天我的手下搜查她的住處,只遺下這一封紙箋。」
 
林閒別個面,望向了大門。
 
陳紅把臉埋得更深,道:「你要走了,是不是?我知道你一定會走的……」
 
林閒用盡力氣才能說出話來:「我會回來……」
 
陳紅忽然站起來,她的眼裡閃爍著淚光,高聲叫道:「你回得了來嗎?以你現在的狀態,你怎麼回得了來?」
 
一個重傷初癒的人,又喝了這麼多天的酒,他的武功還能剩下多少?
 
林閒又有多少天沒有拿起過劍?
 
他以前每一晚都練習揮劍一千次,但那些都成了很遠的過去了。
 
林閒低聲道:「我還是要去。」
 
陳紅笑得很是辛酸,道:「你當然要去,因為她對你而言太重要了,她是你世上唯一著緊的人。」
 
林閒咬緊牙,道:「如果換了是你被東郭星帶走,我也一定會去的。」
 
陳紅的眼淚止住,輕聲問道:「為什麼?」
 
林閒過了一會,才慢慢道:「因為你救了我一命。」
 
陳紅的臉色由紅轉白,她拚命的抑壓住自己的情緒,過了很久,她用力地擦走臉上的淚痕,恢復了原來的冷酷。
 
她冷冷道:「你去了又如何?就算你與她再次相見,她也不會感激你,她只會恨你恨得要命。」
 
林閒長嘆一聲,緩緩道:「如果你對一個人好,只是為了要對方愛你,那麼愛情也不過是一場交易。」
 
他轉身,定睛看著陳紅,道:「但真的是這樣嗎?」
 
陳紅道:「我不知道。」
 
林閒道:「我要走了。」
 
他站起來,真的往門口走去。
 
「慢著。」
 
陳紅走到房間角落,那裡擺放著一個雕刻了蓮花、桃花和牡丹花紋的木櫃,她從裡面拿出了一把劍,一把黃銅吞口,長四尺二寸的長劍。
 
「你帶這把劍去。」
 
林閒接過長劍,只見青銅打成的劍鞘上雕著各種傳說中的神獸,實是難得一見的精品,此劍顯然並非凡物。
 
林閒孤疑道:「為什麼你要幫我?」
 
陳紅想了一會,道:「東郭星是我們最大的敵人,要是你能擊敗他…….」這句話不必說下去,林閒也懂她的意思。
 
林閒握上劍柄,劍身忽然傳來一陣輕風,吹得林閒整個人心裡一顫。
 
這是何等的利器,竟有劍氣纏繞!
 
劍柄給他的感覺很可靠,他知道要是一出手,這把劍一定極穩極快,正當他想抽劍一看之際,陳紅阻止了他。
 
「這把劍已經很久沒有出鞘,要是一出鞘,必見血光。」
 
林閒垂下手,發自真誠的道:「謝謝你。」
 
陳紅別個面,傲然道:「你要記住,你的命是我的,你還要回來報答我,所以絕不能死。」
 
林閒點頭,默默的往門外走去。
 
陳紅道:「你還要記住,不論成功與否,你都要在春天前回來。」
 
林閒道:「我答應你。」
 
當他的手放在門上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些什麼,回頭對陳紅道:「那麼你可不可以也答應我一件事?」
 
陳紅道:「你說。」
 
林閒道:「要是我沒有回來,你可不可以去林家莊園,找一個叫老楊的人,替我帶一句說話。」
 
陳紅道:「什麼說話?」
 
林閒道:「我已經找到了我的幸福,要他不用擔心。」
 
陳紅聽了,久久也不答話。
 
林閒道:「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陳紅忽然尖聲叫道:「要是你死了,我會把你的屍體燒成灰,然後隨便找一條陰渠倒進去!」
 
她說完這句話,別個面不去看林閒,但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林閒對著她,露出一個最大的笑容,他很少笑,但他笑的時候就像秋日的陽光,能為日漸冷涼的大地帶來一絲溫暖。
 
「謝謝!」
 
他推開門,人已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