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貌絕美,美得令人不敢直視,美得令所有人自慚形穢。
 
她面上雖不帶表情,卻足以令週遭的所有事物,一桌一椅,一花一木,全都失去了色彩。
 
就連林閒也不得不承認,即使有著愛情的光環,陳思情也沒有她這般美麗。
 
林閒苦笑道:「我相信武林中所有人見了你,即使知道你真正的身份,也絕不會恨你。如果你在江湖中行走一個月,恐怕不必出手,整個武林都已臣服在你的石榴裙之下。」
 
陳紅笑了,她平時的樣子已足以傾國,但當她笑的時候,就更不得了。
 




現在雖然時近初秋,林閒卻有春天來臨的感覺。
 
滿滿的春色傾瀉遍地,從桌上流到地上,再從窗子往外衝,春風攪動了珠簾,正在叮嚀作響。
 
任何男人遇上這種女人,沒有一個能對她說不。
 
「可是,我終究是不答應。」
 
陳紅原本充滿神采的雙瞳剎那間暗淡下來,變成了一池死水。
 




「謝謝你,讓我有緣一見人間絕色。我本乘興而來,現在也該乘興回去。」林閒點了點頭,轉身往門外走去。
 
她道:「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林閒道:「你問。」
 
她用力咬緊嘴唇,恨恨地道:「我到底哪裡比不上陳思情?」
 
林閒猛地站住,瞳孔放大,眼角不斷的抽動。
 




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能令自己再次回頭,「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別個面道:「我早已說過,你答應了,那你想知道的都會被解答……如果你不答應,你就只能回答我的問題。」
 
林閒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低聲說:「你很好,她沒有什麼比得上你,可是我愛的始終是她。如果有人整天都在問誰比較好,那他一定永遠沒有真正的愛過。」
 
「再見。」,他再次往外走。
 
他希望今次的再見,就是永不再見,所以他走得很急。
 
「你站住。」
 
林閒沒有站住,只是回了一句:「我已回答了你最後的問題,所以我要走了。如果你要派人攔我,請便。」
 
她冷冷的在林閒背後道:「如果你現在走,陳思情就要死。」




 
一剎那之間,林閒如遭雷極,僵立在原地。
 
他轉個頭來,額上滿滿的冷汗,面色一片慘白。
 
陳紅張嘴說了幾句話,可是他已什麼也聽不入耳。如果在這時候,有任何人施以偷襲,那他絕對躲不開,因為他已經無法避免地墜入了三年前的回憶中,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猶記得那天是九月初八,林閒已經半個月沒有見過陳思情。
 
這半個月裡他常常在後巷裡度步,終日擔驚受怕,害怕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天他終於看見了她,她推開了後門,低著頭走了出來。
 
林閒的心立即躍動了起來,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跳得這麼快,他走到了陳思情身邊,心中有千言萬語卻突然像堵塞了似的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見她一直低著頭,什麼也不說,彷彿正在偷偷的哽咽。
 
他花了好大的力氣終於使她的心情平復了一點,她抬起頭,雙目一片通紅,浮腫的眼袋大得嚇人,他看得心碎了滿地。
 
他知道,她一定是這半個月來都以淚洗面才會造成如此慘狀。
 
「你……你怎麼了?」他握緊她的手道。
 
她忽然用力地抱緊了他,眼眶裡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決堤般湧了出來,可是他只能輕輕拍打她的後背,試著安慰她。
 
最後,她說出了那個世間上最殘酷的真相。
 
「我明天就要出嫁了,是父母的命令……」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一刻,林閒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碎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輕輕的抱住她,用自己脆弱的胸懷守護住她,這是最後一天,因為明天以後,他們就要天各一方。
 
私奔?林閒當然有想過,可是像他這種一窮二白的窮家子,又能走得去哪?就算走了,他也沒有能力給予她安穩的生活。
 
也許,讓她嫁給一戶大富人家已經是最好的決定。
 
「你還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轉眼間,夕陽西斜,來到了他們共度的最後一個黃昏。
 
但他還能說些什麼?如果你是林閒,你又能說些什麼?
 




道是無情卻有情,為什麼到了最後,我們只能把最珍貴的說話留在胸膛裡?
 
是不是因為害怕說出以後,彼此的心會更加痛?
 
「你明天能不能來送我?我……我怕到時會寂寞……」
 
林閒依舊不語,只是看著她眼角閃爍的淚光,他不敢說話,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得比她厲害。
 
大門關上後,林閒的心扉也永久閉起來。
 
送,還是不送?
 
陰沉的天邊忽然下起雨來,嘩啦嘩啦的下成了傾盤大雨,林閒佇立在樹下,痴痴的看著那扇門,彷彿在等待它會再次打開的奇蹟。
 
雨下了多久,林閒就站了多久,雨下了一整夜。
 
到了後來,他已分不清衣襟上的是淚水還是雨水。
 
太陽一出來的時候,他就走,走到了那座他和她共度了兩年的後山。
 
他站在崖邊一直等,最後看見了一條長長的隊伍從遠而近走來,隊伍中的人都穿著喜氣洋洋的紅衣,有人在敲鑼,有人在吹嗩吶,有人在抬著一門大紅花轎,多麼熱鬧,多麼喜慶的氣氛。
 
人們永遠都不知道,人生最大的悲劇,往往包裹住最愉悅的外衣。
 
一艘船早已泊在岸邊等待他們,所有人都上齊以後,船便開走。
 
林閒一直看著那艘船由湯碗般大,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在大海與天空連接的那條線裡。
 
那個時候的人就是這樣,一紙婚書,一艘船,就讓一個人在海外飄零,留下他終生孤伶。
 
至少他還是來了送她,目送。
 
林閒回家以後,大病了一場,病了整整七天,差一點就死在病塌上,可是他挺了過來。
 
他醒來後,下了一個決定,他要成名,他要成為舉世聞名的劍客。
 
從那天開始,他每晚都跑到後山的森林裡練劍,每晚揮劍一千次。
 
剛開始的時候,他揮了二百次,手臂便已痠痛得提不起來,但他咬緊牙關,踏踏實實的把一千次揮滿,然後就在溪邊大吐一場。
 
練劍當然不能光練,如果沒有上乘的武功心法的話,即使再努力也只是練成一頭會用劍的蠻牛。但要是林閒去拜師從頭學起的話,起碼要十年才有小成,成名之日遙不可及,更別提以他的身世根本不可能拜入名門,要是在小門派裡學武,恐怕永遠也不會成功。
 
幸好這個問題他早已解決了,早在他病塌上昏迷的時候,在朦朧間他腦海閃過一個念頭──既然陰陽無常經記載的是天地間萬物運行的道理,為什麼不能把這些道理用作做事,甚至是練武的心法?
 
所謂天才,就是會突如其來的有靈光一閃的想法,然後把這種想法付諸於行,所以林閒是個天才。
 
林閒選擇夜間練劍,原因有三。
 
一,夜晚的時候,天地間一片寂靜,萬物無聲,此時練劍是為了進入虛靜的心境。只有心無雜念,才能使出最純正的劍法,出劍時不偏不倚。
 
三,子時正值陰陽交替之時,此時天地之氣初生,最是澄明清湛,此時不單練劍,還可養最純正的氣。
 
三,子時過後,陰氣漸衰,陽氣轉盛,萬物生機開始展現,正是蓄勢待發之時。用劍最重要就是將發而未發之時,因為劍一離鞘就已成定局,無從改變,所以劍仍在鞘中的時刻才是最為關鍵。透過感受萬物的由沉睡走向甦醒的過程,把握劍法中由藏到出鞘的要訣。
 
把陰陽無常經當成是武功心法是異想天開的想法,整個家族的傳人就林閒想得出,但他卻成功了。
 
月復月,日復日,一年以後,林閒已經可以用劍氣摧落樹上的枝葉。
 
兩年以後,他出劍已至無聲的地步,因為劍聲已與風聲融為一體。
 
他知道自己要是再練三年,他的劍法就可以與天地合,屆時勢必無敵於天下。
 
但是他無法再等三年,他急住要成名。
 
他選擇了九月初九這天挑戰柳雲玉,因為她離開的那天也是九月初九。
 
他在這天成名,只為了告訴她兩件事。
 
他現在活得很好,還有,他從沒有忘記。
 
他知道即使她遠在海外,定必也會從他人口中聽到一些江湖大事。
 
他不知道她身處何方,只能用這種法子來留下自己的消息。
 
然後,他便回去那座後山,建了一座最華麗的牢獄,帶著無限的遺憾和思念把自己關在裡頭。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明知相思苦,但我們卻寧願不要忘記。
 
相思雖苦,但要是人沒有了愛,這個世界還有什麼意思呢?
 
九月又初九,但願人長久。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閒問。
 
陳紅不答反問:「你知不知道江漢山這個人?」
 
林閒搖頭,陳紅冷笑道:「他就是陳思情的丈夫。」林閒面上又是一僵。
 
「他也是南方第一富商,長江以南的地方,幾乎都有他的產業。就算你成為了天下第一號劍客,恐怕也不能像他般有錢。」
 
林閒道:「你告訴我這些事是為了什麼?」
 
陳紅道:「因為他不單是南方第一富商,也是我們紅鞋子最大的金錢來源。我們現在的事業,有不少就是他在幕後支持。」
 
林閒強忍住身體的顫動,道:「說下去。」
 
陳紅道:「關於他的所有事情我都瞭如指掌,所以只要我下個命令,就會有人在三個時辰內叫陳思情香消玉殞。」
 
林閒失聲道:「你敢?」
 
陳紅又是冷笑道:「我跟你說過,女人要做壞事,比男人狠得多。」
 
林閒咬緊牙,最後閉上了眼,道:「說,你想怎樣?」
 
陳紅站了起來,恨恨道:「我要你替我去殺人!用其他人的命,換陳思情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