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一龍,一鳳。
 
龍是人稱雲中猛龍的杜無悔,憑一口銀龍槍打遍北方無敵手,他的飛龍在天四十八式施展開來的時候,果真似有一條神龍翱翔天際。
 
鳳是人稱九天飛鳳的楚輕煙,他手上的鳳凰雙刀有八八六十四種變化,揮舞的時候尤如鳳凰於九天之外展翅高飛,江湖中人早已把他封為南方第一刀。
 
一山不能藏二虎,一龍一鳳雖各霸一方,但亦有相遇之時。
 
他們在三年前相約於華山之顛,高手相見自少不免一番爭鬥,一個是北方之首,另一個是南方第一,可想而知兩人的決鬥會是何等的激烈。
 




根據觀戰的人流傳,兩人大戰三百個回合,山中傳出陣陣龍吼鳳鳴,彷彿真有一條神龍和一頭飛鳳正在為爭奪華山之巢而激鬥連場。
 
兩人平分秋色,難分勝負,最後以和為貴收場,兩人更是從此惺惺相惜,當場結拜為兄弟,成為江湖一時的佳話。
 
華山之會後,猛龍便隱退塞北,而飛鳳亦歸隱南山。
 
時至今日,雖然一龍一鳳已少有於江湖露臉,卻時有他們的種種事跡傳出,每一件都足以轟動武林。
 
像杜無晦這種人,自然不會想死,如果你是杜無晦,你會不會想死?
 




他不想死,自然也沒有人能殺得死他。
 
可是,他卻偏偏死了。
 
世事就是這麼奇怪,最不可能的事情卻偏偏發生。
 
杜無晦的屍體被他其中一個下人最先發現,當時時值黃昏,那下人正要為杜無晦送上晚餐前的前菜。
 
杜無晦雖已退隱江湖多時,但飲食卻絕不馬虎,每頓晚餐都要先來四道冷盤,正餐再來八道熱炒,一樣也不能少,最後再來一壺上好的女兒紅作結。
 




但是他已經再享用不了這些美酒佳餚,因為他已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殺他的凶器被故意留在現場,用來把杜無晦的屍體釘在牆上。
 
殺死杜無晦的凶器是一對雙刀,而且正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雙刀,鳳凰雙刀!
 
鳳凰雙刀的刀柄金黃,映著夕陽的餘暉,把杜無晦流出來的鮮血照成了一片金黃色。
 
兩把刀的刀身皆沒入杜無晦的體內,深深的鑲進牆裡面,可見兇手的手勁極猛。
 
鳳凰雙刀是楚輕煙的成名武器,兇手會不會就是他?
 
杜無晦的成名兵器銀龍槍,在他死時並沒有在附近,他的下人後來翻遍了整個大宅都找不到,到底往哪裡去了?
 
銀龍槍的槍身由純銀打成,猶如初春的第一道閃電,把房間照成一片月牙白。




 
雪般白的牆壁上釘著一具屍體,胸口被銀龍槍貫穿,四濺的血花映襯著燈花成了一幅極其淒烈的景色。
 
打開房門的人,一眼就看見楚輕煙和他胸口上的槍,臉色瞬間轉成一片蒼白。
 
江湖中最有名的一龍一鳳,在同一天內,分別死在對方的兵器之下。
 
這自然是驚動天下的大事,三天內,趕來為兩人送殯的人站滿了設靈的大廳,他們穿著雪白的麻衣,臉色俱白。
 
杜無晦和楚輕煙相隔千里,卻在同一日被殺,到底是誰有如此廣大的神通幹下這種駭人之事?
 
這個問題並沒有困擾來送葬的江湖好漢,因為兇手除了故意交換使用杜無晦和楚輕煙的兵器殺死他們,再用一種刻意的方式把兩人的屍身釘在牆上之外,還用他們的血,在牆上寫下三個大字。
 
那三個字是什麼?
 




紅鞋子!
 
穿著麻衣的好漢面色依舊雪白,跪在大廳裡不發一言。
 
他們悲,因為他們都恨不得為杜無晦和楚輕煙報仇雪恨,對於江湖人來說,恩仇就像烙印般火辣辣的刻在心頭上。
 
他們痛,因為他們明知道兇手是誰,卻無能為力,就連杜無晦和楚輕煙此等傳奇人物也無法匹敵的對手,任他們人數再多又能幹出什麼來?
 
所有事情也許要追溯到一個月前,那是杜無晦和楚輕煙最後一次見面。
 
杜無晦和楚輕煙難得一聚,為的是在武林眾人面前,共同宣誓對付紅鞋子。
 
當時的洪言壯語猶在耳邊,他們就已經雙雙被殺,只能在黃泉路上繼續他們的鴻圖大業,這真是何等的諷刺!
 
紅鞋子到底是誰?




 
紅鞋子是一個組織,一個已經存在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秘密組織,江湖中人都知道有這樣的一個組織存在,對他們的認知卻少得可憐。
 
可是,紅鞋子知道的卻不少。
 
紅鞋子就像是影子,永遠活在世界陰暗的角落,幹著一些無人知曉的勾當。
 
他們的勢力已經擴展到大江南北,傳說他們的分支已經有上百個,散落在不同的大城小鎮,江湖中任何一道消息都逃不出他們的法眼。
 
數十年來挺身與紅鞋子對抗的名士大俠不少,但全部都已經落得與杜無晦和楚輕煙一樣的下場,與紅鞋子對立的下場似乎只有一個,就是死!
 
林閒看到那封信的署名時,不禁在心裡問了一個問題。
 
「難道那位姑娘就是紅鞋子的老大?」
 




如果不是紅鞋子,又有誰能對春月樓予取予求?
 
也只有紅鞋子,能在京城常春巷吳裁縫口中問出林閒的身材。
 
不管如何,紅鞋子無容置疑是江湖中最危險的組織。
 
下個月十五的姑蘇之約,會不會是林閒今生赴的最後一個約會?
 
但林閒不能逃避,也不會逃避。
 
每個人的命運裡總有一些事情是無法迴避的,而人生的意義,莫過於勇敢地面對這些事情,哪怕前途有多艱辛、多危險。
 
葬身在紅鞋子的巨腹裡的江湖名人何止千萬,林閒會不會就是下一個被吞進去的人?
 
長城外,古道邊,停著一輛馬車。
 
正午的太陽照出了兩道狹窄細長的背影,拖在地上延連到遠方。
 
較長的背影道:「老楊,這裡已經離家很遠了,正所謂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我們就在這裡道別吧。」
 
較短的背影道:「大少爺,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姑蘇嗎?多一個人打點總是好的。」
 
較長的背影輕笑道:「不必了,我想那小姐是個很害羞的人,除了自己習慣的下人外,其他人定必一律阻在門外,到時要你白走一趟就不好了。」
 
較短的背影道:「怕什麼,這些日子我都少不了守侯門外,頂多在附近租個客棧暫住下來,待一切安定後我才回來。」
 
較長的背影頓了一下,道:「不必麻煩了,而且我打算成親後,先帶她遊遍大江南北,老楊你就……別來打擾我們這對比翼鳥了。」
 
較短的背影怔住,良久才發出一陣大笑:「好……好……難得大少爺有這樣的興緻,如果我來,豈不就大煞風景了!」
 
較長的背影低聲道:「老楊你回去吧,現在時間還早,可以再僱一輛馬車,慢慢的回去。」
 
較短的背影道:「知道大少爺快要成親,我就是走路回去,一路上也是高興的。那大少爺你就先遊山玩水三四個月,就是一年半截也沒打緊,我一定會把家裡一切都打點得好好的,等待大少爺你把美麗的新娘子帶回來。」
 
較長的背影微微顫抖,想了一想才道:「是的……回去吧,像我這種人,也許半個月就厭捲了外面的風花雪月,到時我就會飛奔回來。」
 
兩個背影都不說話,然後彼此伸出了雙手,緊緊的握住。
 
接著,一個背影上了馬車,另一個背影朝著來路走回去。
 
林閒沒有命令馬車立即起行,而是望著老楊的背影,老楊並不老,但此刻他的背影卻有點老了。
 
林閒露出酸澀的苦笑,低聲道:「回去吧,老楊,此行只能由我一個人去……只能由我一個人……」
 
馬車的車廂很大,而且只有林閒一人,所以他可以把兩條腿都伸得直直的,他閉上眼,腦中盡是老楊微微佝僂的背影,這些日子他都習慣了有老楊在旁,現在他終於回想起一個人的寂寞。
 
健馬呼嘶,車輪滾動,兩旁的風光被風吹得連接倒退。
 
「你為我擔憂得太多、太累了,現在把一切都還給我吧。」
 
遠處有人在放聲高歌,唱的是離愁,唱的是別緒,歌聲是那麼的哀怨、淒楚。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林閒彷彿聽見遠去的老楊以沙啞的嗓子接唱,歌聲又再夾雜了幾分辛酸。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問君此去幾時還…….幾時還……」
 
窗外,一行飛鳥正在歸去。
 
林閒嘆了口氣,道:「長亭更短亭,何處才是我的歸程?」
 
林閒現在踏上的旅程,可真有歸程麼?
 
他再次閉上眼,努力的不想去他正在前往的地方。
 
於是,他睡著了,在夢中,他又看見那個令他念念不忘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