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窗紙遮不住朝日的太陽,青木的大門也擋不住清脆的鳥鳴。
 
小橋下流水滔滔,河岸邊楊柳依依,天地間一片安詳。
 
巳時剛過,林閒已經起來,背靠在大廳那張鋪上了虎皮的大椅上,雙腳懶散的伸展開來。
 
他手裡拿著一杯熱茶,雙眼望著窗外一棵白樺樹,也許在數算上頭的枝葉,也許只是想事情想得出神。
 
良久,老楊穿過了前堂,走進了大廳。
 




現在還沒到午時,他就看見林閒坐在這裡,不禁露出訝異的神情。
 
林閒突然開口叫道:「老楊。」
 
老楊馬上站住,回道:「小人在。」
 
林閒的視線仍留在那棵樹,道:「今天申時有人會來,準備一下。」
 
老楊嗄聲道:「是什麼人會來?」
 




林閒徑自道:「今天的申時是吉時。」
 
老楊更是疑惑,不由得再問:「什麼吉時?」
 
林閒道:「提親的吉時。」
 
老楊瞪大了雙眼,問道:「大少爺你是說有人會來提親?」
 
林閒終於回個頭來,望著老楊微微一笑道:「沒錯,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會知道吧?」
 




老楊點頭,林閒接道:「因為我除了會用劍之外,還會一點點占卜。」
 
老楊道:「大少爺果然多才。」
 
林閒忽然坐直了身子,道:「難得我今天有興緻,讓我來為老楊你算一卦,就問姻緣如何?」
 
老楊低頭咳了兩聲道:「姻緣二字豈是我這種下人能奢望的?大少爺你突然要為小人算姻緣,是不是因為大少爺即將迎來一段大好姻緣?」
 
林閒含笑道:「那就要看今天提親的人有沒有誠意了。」
 
老楊抬起頭,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衣袖中摸出一張船票道:「對了,這是今個月的船票,大少爺請查收。」
 
林閒眼裡的笑意瞬間被一陣落寞所取代,他伸出手接過船票,緊緊的握在手中,很久很久才收進衣衫裡。
 
老楊一開始成為林閒貼身侍從的時候,林閒並沒有什麼事交託他去辦,唯獨只有一件事,就是要他每個月都買一張出海的船票。




 
可是,林閒並沒有出過一次遠門,沒有坐船出海。
 
這件事一直都是老楊心中的疑惑,每個月他把船票交付給林閒的時候,他都想問到底為了什麼每個月都要買一張船票。但是他不敢,因為他只是個下人。
 
老楊鼓起了勇氣,決定今天就要問個明白,他喚了聲道:「大少爺……」
 
林閒一抬起頭,老楊胸中的勇氣頓時四散,因為他看見林閒眼中彌漫著一陣悲傷,尤如濃濃的霧,怎樣也化不開。
 
這叫老楊如何問得下去,於是急忙改口道:「請問大少爺有沒有為自己算過姻緣?」
 
沒想到他這句一出口,林閒馬上從椅子上跳起來,眼角不斷的抽動,然後衝出了大廳。
 
老楊獨站在大廳,用力地掌了自己的嘴,喃喃自語道:「我真該死,又觸動了大少爺的傷心事。」
 




花園的花已盛開,鳥語花香,只見林閒跪在白樺樹下,拿出那張船票,緩緩的放在泥土上,再捧起一把落葉,把船票蓋住。
 
他低聲道:「我真沒用,連找你的勇氣也沒有,只能把一切都埋在黃土下。」
 
他站起來抬頭望天,一片澄明,萬里無雲,不知道同一片晴空下的她過得如何?
 
林閒嘆了一口氣,天何其的無情,人如此的哀傷,它卻仍舊放晴。
 
莊園的後山,他們曾經一起在那裡度過不少日子,一同望海,一同看著天邊的白雲飄過,那時候的空氣泛著甜味。
 
數年過去,林閒回到這後山山下立居,可是現在也就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段平靜而甜蜜的回憶,何以隨著年月經過而漸漸發酸?
 
老楊站在屋簷的陰影底下,悄悄的看著林閒的背影,眼中滿滿的憂心,他心裡也在嘆息:「大少爺,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念念不忘呢?明明你已經把船票買好,又沒有去找她的勇氣,你這樣折磨自己又是何苦呢?」




 
林閒最後一次為自己算卦是在她離去的時候,他問的是今生與她的緣份,結果求得的是大凶之卦,而且是死卦,並無任何的變數。
 
從那時開始,他就沒有再為姻緣求過任何一卦。
 
林閒一直背對著老楊,卻忽然喚了他一聲。
 
林閒道:「老楊,終有一天你會知道,知曉天機遠比無知來得痛苦。」
 
老楊黯然道:「是。」
 
人生的悲哀,就在於有些事注定是無力挽回,愈試著去改變,愈痛苦。
 
可惜的是,不努力去改變,更痛苦。
 




林閒一改口氣道:「對了,今天要來的人不少,你多叫幾個家丁準備吧。」
 
老楊道:「大少爺你說他們是來提親,那你的心意又是如何?」
 
林閒低頭望向一朵黃花,低聲道:「心意在婚姻面前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兩個字,世間上有多少有情人沒有一起走到最後?又有多少人並不相愛,卻被婚姻給綁在一起?愛也好,不愛也好,到了最後,終究不能成為婚姻中最重要的原因。」
 
那麼,林閒是不是已經準備放下前塵往事,迎來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
 
申時剛過,一行車隊來到林家莊園的門口。
 
二十個漢子,穿著整齊的紅衣青褲,腳上套著黑布鞋,兩人並驅一輛馬車,總共十輛馬車。
 
最前方的馬車跳下一個身材魁梧,滿面鬍渣的漢子,他走到林家莊園的大門前,伸手正要敲響門環。
 
沒想到門自己就打開了,老楊站在門後,朝那漢子和他身後的車隊打量著。
 
那漢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的神色,但很快就回復鎮靜。
 
那漢子拱手道:「我們此行是代我家小姐送來聘禮,煩請查收。」
 
老楊道:「請問是哪一家的小姐?」
 
那漢子道:「這暫不能說,但其實林家的大少爺已經和我家小姐有過三次的緣慳一面。」
 
老楊馬上想起春月樓、老陳的裁縫店,還有幾天前在麵店三次發生的事,他不禁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早幾天他們沒追得成,今天對方倒作起主動來了。
 
這樣下來,他對這位神秘的小姐的好奇心更大。
 
老楊招手道:「請進。」
 
那漢子打了個手勢,馬車上的人馬上俐落地把放在馬車裡的東西搬下來。
 
老楊放眼看去,對方帶來的聘禮可真不少,有的用箱子裝著,有的用竹籮盛著,有的更是用繩子綁住的活生生的家畜。
 
那漢子回頭,拿出一份清單交給了老楊,道:「這是今次納采之禮的清單,請查收。」
 
老楊先招呼家丁去接收禮物,然後讀著清單上的項目,道:「上品清酒和白酒各八斤、粳米和稷米各八斤、五色絲綢十二匹、羔羊一對、北方雁一雙、長白山人參一對、五十兩重純金元寶十二雙……」
 
老楊一邊讀,心裡一邊暗暗驚嘆,這位小姐出手可不簡單,這聘禮已經追得上王親國戚的禮數了。
 
等到家丁把所有禮物都安置好,那漢子問道:「行了嗎?」
 
老楊點頭道:「行了。」
 
那漢子道:「清單上的禮物,可有一件遺漏麼?」
 
老楊道:「沒有。」
 
那漢子點點頭,朝他的手下高呼道:「成了,準備回程。」
 
老楊道:「那麼,如果我們要回禮的話……」
 
那漢子把一封信交到了老楊手中,道:「我家小姐說只要把這封信交給你們大少爺,一切事情就會明白了。」
 
老楊一接過信,那漢子立即跳上了馬車,一聲吆喝,十輛馬車便同時轉個頭,數十雙馬蹄提起,往著來路奔去,捲起了漫天的沙塵。
 
老楊才剛回頭,便差點撞上了林閒,他正站在老楊身後,一副出神的模樣望著逐漸遠去的車隊。
 
老楊道:「大少爺原來一直在這裡,剛才他們人還在這裡,怎麼現在才出來?」
 
林閒道:「他們家小姐也沒來,我出迎並不合禮。」
 
老楊點點頭,把手中的信交付了林閒,道:「這是那位小姐交給大少爺的信,說是你看完就會明白了。」
 
林閒把信拿在手中,薄薄的信封,隱約透出裡頭雪白的紙,以及漆黑的墨水。
 
老楊道:「大少爺你說奇不奇怪,我們幾天前去追卻沒追成,今天對方倒作起主動來,還直接送來聘禮。」
 
林閒淡淡道:「比劍的時候,如果對方進迫,你就退,等到對方想退,你就給予出奇不意的一擊。感情事跟比劍的道理其實差不多,對方愈想得到你,你就偏不給,等到對方以為沒機會的時候,你就主動。其實每件事都是這樣,要多花點心思,不能光靠蠻力硬幹。」
 
老楊道:「既然大少爺已經知道對方用的技巧,還會上釣嗎?」
 
林閒搖頭道:「雖說如此,我還是對這位神秘的小姐想得要命,我已經恨不得馬上見她一面了。」
 
有時候人就是明知道是誘餌,還是會忍不住咬上鈎子。
 
老楊雙眼發亮道:「那這門親事看來有機會了。」
 
他心裡開始暗暗期待,林閒大喜之日的來臨,如果林閒真的能夠幸福,那他也得償所願了。
 
那車隊已經消失在視線裡,林閒回個身,往大廳走去,老楊跟在他的身後。
 
林閒坐在椅子上,把信封撕開,小心翼翼的把信紙拿出來,張開。
 
紙上的字寫得很是秀麗整齊,字裡行間透出一種秀氣。
 
信的內容很簡短,林閒一眼就看完,看完後他的臉色驟然一變。
 
林閒素來淡漠,泰山崩於前亦不動於色,但看完這封信後卻為之變色,到底信裡寫了什麼事情?
 
老楊察覺到林閒的表情,不由得問:「怎麼了,大少爺?」
 
林閒把信摺起來,閉眼道:「沒什麼,只是對方的身份太尊貴,令我不由得嚇一跳而已。」
 
老楊道:「哦?對方可是一位郡主還是公主?」
 
林閒閉著眼不發話,只是在沉思。
 
信上面寫著的是:「下個月十五的申時,相見於姑蘇萬鶴樓,不見不散,人到就可,回禮請免。」
 
這段說話很普通,自然不是令到林閒變色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在信的最後,署名處留下了一個三個字的名字。
 
紅鞋字。
 
究竟紅鞋子這三個字有著什麼魔力,能夠令處變不驚的林閒也不禁動容?
 
一條紅色的線,正悄悄把先前的事通通串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