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彩出院後第二天。
 
盈彩畫室。
 
「叮鈴叮鈴…」繫於畫室大門的風鈴清脆響起,一眾原本正在專注畫畫的小朋友朝門口那邊望去。
 
「彩姐姐!」幾名小女孩向剛進門的阿彩撲了過去。
 
「大家好!」身穿白色長裙的阿彩,笑的時候美得像個天使。
 




「彩姐姐,你無事喇?」一向比較含蓄的小男孩們望見了自己朝思暮盼的美麗老師,也難掩心中興奮。
 
「係啊,大家有無聽雪盈姐姐話啊?」阿彩。
 
「有!」一眾孩子們紛紛點頭。
 
「彩姐姐翻黎就好喇…我可以功成身退咯。」雪盈笑說。
 
出院後,阿彩在家中休養了一整天,身體狀況一切良好,除了局部性失憶,是次意外似乎並沒有為她帶來什麼後遺症。
 




這天一整個上午,我都待在畫室中,陪伴著阿彩,看著她處理畫廊的事務,看著她耐心地教導每一位小朋友畫畫,看著她寫最喜歡的小說…
 
以前,每一次當她想到了新的小說題材時,總會第一時間跟我分享故事的構思,並希望能獲得些寶貴意見,而我每一次總是建議她加插一些無關痛癢的熱血環節,與原來的愛情背景完全不搭調。除此,恕我不懂得欣賞藝術,恕我膚淺,我總覺得畫畫寫作等之類的事吃力不討好,換了是我,情願將同樣的時間花於一些有實際回報的事情上。
 
下午,我在醫院裡蒐集了數十盞靈燈,對象大部分是一些長期躺於病床上,老病交加的老人。其餘的都是一些被送進院的老年露宿者。這陣子天氣像是開始轉涼了,年事已高的老人們弱不禁風,一不小心便著了涼,只是幾下呼吸之間,頭上靈火便突然殆盡…
 
人生真是兒戲。
 
天色開始入黑,目送了阿彩平安返回到家後,我繼續麻木地四處搜刮死亡的氣息,有時根據測靈儀的導引,有時透過不斷徘徊於各大醫院,看看是否有意外收穫。
 




……
 
東區醫院。
 
經過某病房的時候,突然有人喊:「後生仔!」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注意到一位身穿米黃色外套,頭戴灰色帽子,坐於輪椅上,失去了雙腿,且頭上沒有頂著靈燈的老伯…
 
「你叫我?」我問。
 
「係啊!呢度係得我見到你咋嘛。」老伯笑的時候,雙眼瞇成了一條線。
 
「你…都係燈靈?」我狐疑。
 
「係啊。」他表現和藹。




 
「你黎呢度係為左…?」我摸摸頭頂,即收集靈燈的意思。
 
「唔係。」
 
「哦…」心裡鬆了一口氣,應該不是競爭對手。
 
「我見你成日都喺呢間醫院度出出入入,行色匆匆咁,趕住收野啊?」
 
我不語,只是難為情的搔著頭。
 
「唔使驚喎…我係唔會同你爭既。」說罷,他將輪椅移到了某張病床的旁邊,床上躺著了一位瘦骨嶙峋的婆婆。
 
「我都一把年紀,無謂同啲後生既爭啦…」
 




竟然被看穿了。
 
「總共要收幾多盞啊?」他問。
 
「二千。」
 
「哦…咁而家手上有幾多?」
 
「五百幾。」
 
「哈…咁好快者。」
 
「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呢位係我太太。」老伯指著床上的那位婆婆。「佢應該係呢幾日走架喇。」




 
他表現得淡然,我卻感到有點唏噓。
 
「你有無女朋友啊?」他突然這樣問。
 
「有啊。」我傻兮兮的點頭。
 
「拍左拖幾耐?」
 
「十四年…」
 
「呵呵…都一段幾長既時間喎」
 
「係…」
 




然後,我和老伯均沒有再講話,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尷尬,於是我隨便找些話來說:「係呢…你點死架?」
 
說完後,才頓覺自己的問題有點突兀和無禮。
 
「我係食過量安眠藥自殺死既。」
 
正當我想說不好意思之際,老伯繼續娓娓道來…
 
十多年前,老伯証實患上了糖尿病,一直依靠藥物來控制病情,可是糖尿病是一種代謝性疾病,不是一時三刻便能醫治好,一旦不妥善處理,更隨時會引發併發症。不幸地,老伯遇上了足病變併發症,為保住性命,最後只好於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動截肢手術,失去了雙腿後的他頓覺自己變成了廢人,人生彷彿失卻了意義,加上目睹身邊的家人因為照料自己而奔波勞碌,為他們帶來了不少麻煩,委靡不振的他為免繼續成為別人的負累,於是服下了一整樽安眠藥,從此一睡不醒。
 
「你呢,你又因咩事自殺?」老伯問。
 
「其實我唔係自殺架…我只係暫時昏迷左,靈魂出左竅,只要收集夠二千盞靈燈,我就可以醒翻架喇…」
 
「哦…原來係咁…」老伯恍然大悟:「唔怪得你頭頂上面仲有團綠色火喺度啦…」
 
「嗯嗯…」我不斷點頭。
 
氣氛再次陷入死寂。
 
「後生仔,你醒翻之後,有咩未來大計?」老伯問。
 
「醒翻之後咪…」
 
心想他的問題真有趣,醒來過後當然是繼續如常地生活啊…
 
「咪繼續努力搵錢…繼續生活落去囉。」我說。
 
「哈哈…萬般帶不走啊。」老伯笑說。
 
「......」我無言,只知道下一句便是唯有孽隨身,但自問今生應該沒有種下過什麼孽。
 
「想唔想知我本靈冊入面有幾多個位?」老伯突然這樣問。
 
我愕然地點頭。
 
「係四萬個啊。」
 
我心裡哇了一聲。
 
「有無諗過點解自己只係收二千盞靈燈咁少啊?」
 
可能是因為….是因為…
 
我不知道,於是搖了搖頭。
 
老伯又說:「哈…咁基本既問題都唔諗吓既?如果天上面真係有個神,到最後佢要你答到呢條問題先俾你醒翻既話,咁你點算?」
 
「……」我依然不語,雖然他說的有點道理,心裡卻因為被嘲而感到有點不爽。
 
老伯看似察覺到了我的沒趣,於是打圓場說:「好喇,唔阻你喇後生仔,你繼續去做你既野啦。」
 
「哦…好啊,咁我走先喇!」求之不得。
 
跟老伯道別過後,我又再到了另一間醫院,但是,這一晚風平浪靜,醫院裡並沒有太多人離世。
 
掏出靈冊,發現測靈儀上的綠針並沒有指向特定的方向,這代表暫時不會再有任何人死亡。
 
於是,我趁著這些空檔時間,躺到了天空中一團薄薄的雲層上,仰望眼前那如銀鉤般的彎月,想起了阿飛,又想起了剛才老伯的問題…
 
二千盞靈燈,我始終覺得一點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