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鏡』沾上『慈悲』擴散時,我一直無間斷施加重力。

本來,『明鏡』只能反彈精神系的瞳術,但就如『萬蛇』的『銜尾虹蛇』與『火鳥』的『鵬』態,我透過『聖典』知道,只要足夠的靈魂能量,『明鏡』亦能達至一種名曰『無垢』的狀態。

在『無垢』狀態下,『明鏡』便能同時反彈精神與物理的瞳術。

我將『明鏡』反送向天上唯一,賭的就是衪的力量,是否強大得一下子啟動神器的最終狀態。

當我看到此刻自己身體,猶如當初被天上唯一封印的撒旦般,渾身重新披上『獸』態時獨有的重力黑膚,我便知道『審判』的力量,悉數反彈在我身上。





熟悉的壓迫感,令我感覺到渾身力量被限,但胸前『審判』依然猙獰地張開,繼續向被『明鏡』覆蓋的『慈悲』增添重力。

只是片刻,我已連手指頭也動彈不得,因為身體一直承受著純粹而又霸道的重力。

此刻我身上的重力,已經比起天上唯一封印撒旦時所施加的還要重。

幾乎,接近我對伊甸所加堵的強度。

天上唯一收回原本顯露的一絲詫異,似乎突然看通了我的心思。





若「第一因」等同「最終果」。

那麼,「神」便等同「我」。

「生」等同「死」。

「光」等同「暗」。









我看著『明鏡』倒映裡的自己。

那頭再次渾身漆黑、但多長了一雙巨翼的獸。




黑洞能夠吞噬『慈悲』,但伊甸已滅,太陽又必須保存,那麼唯一有足夠質量成為黑洞的,整個宇宙便僅餘天上唯一。

又或是,與衪一脈相承的我。

撒旦、龐拿以及我,在『獸』態時其實也是一直承受著『審判』的重力。

在得到『審判』之後,我便理解到那施加在我們身上的重力,其實足以摧毀一切生物,甚至是許多星球。





但那排山倒海的重力,我們卻一直承受而不亡。

起初,我並不理解為甚麼我們對重力的承受力異常地高,不過從天上唯一口中得知真相後,我便明白到真正原因,是因為撒旦以及我也是衪的複製體。

所當我看到伊甸成功化成黑洞時,我便忽發奇想。



若加強『審判』重力,直至超越我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我到底會死亡,成為天上唯一腳底下的屍體之一,或是⋯⋯

能夠突破此刻狀態,成為更黑暗的存在?








反彈在我身上的重力,一直加強。

每一個細胞、每一個分子、甚至是靈魂本身,都感受到重力的擠壓。

在無形又霸道的純粹力量下,唯一沒有受到束縛的,只有思緒。

一切感官被壓縮,這刻的我,唯有神志異常澄明。

我和天上唯一,可說是相互敵對,但同時目標一致。

既是矛盾,又是共同存在。

若果一切,是一個循環,那麼我與衪,便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要覓因,必先滅果。

要尋死,惟有求生。

要抵消光,就需要暗。

要成為神,首要入魔。



「若果你是絕對的光明,那就讓我⋯⋯成為絕對的黑暗吧!」

我吐出,此生最後的一句話。





忽然,我看到自己身體的邊緣,出現一層不住流動的光暈。

那模樣,與黑洞外圍的光子層,完全一樣。

重力與我成為一體,無形的波動,糾纏了天堂與地獄裡的靈魂,貫穿我每一個細胞。

似無實有的擠壓痛楚,令我忍不住咆哮,可是聲音卻逃不出我的身體。

一切觸感,變得虛無飄渺。

我彷彿成了一個隔岸觀火的人,雖然仍能以意識操控身體,但更像是單方面向那不斷吸收四周能量的身軀下達指令。

神智依舊澄明,但在那之外,是無盡的黑暗。

所有神器都被我身體完全吞噬,四隻眼瞳依然運作,接受著四方八面的映像,但我整個人宛如坐在一個空洞無人的巨大電影院,看到的光影雖然同步,卻總是有種極遠的距離感。

我知道,此刻自己已化成一頭、能吞噬周遭萬物的人型黑洞。
一頭,「審判之獸」!



我的突變,令天上唯一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混雜情緒。

當中有一種,是迄今首次出現的情感。

那就是喜悅。

光明若晝的臉,露出了一抹幾難察覺的微笑。



此時,彩虹光束已不能再令我在軌跡上前進,我伸起纏繞著光子層的右手,五指隱隱感覺到『慈悲』光束如河川般的流動,運勁一握,竟能將沒有實體的光束抓在手中!

在『審判』的視覺中,『慈悲』光束看起像是無數極小細絲匯合而成,當我伸手抓住,便將原本整齊的規律徹底擾亂。

心念一動,我手的每一個細胞,更是開始吸收彩虹光線,將能量化為己用。

我察覺到身體稍微變大了點。

不過,太慢了!

我發出無聲的咆哮,攤開雙手,將掠過身前的一大團虹光抱住,然後張大了口,將之直接吞噬!

『慈悲』射線的蘊含能量龐大無比,被我吞在體內時更如一條被困的巨蛇,不住翻滾掙扎。

可是我渾身每一個細胞此刻也一頭極度飢餓的野獸,整個身體猶如一個巨大的洪爐,將彩虹光束如海般的能源瞬間消化,隨著意念引動,更將之轉化為助我成長的力量。

那團耀目的彩光,在我體內半刻,已完全化作黑暗。

光是吞了這一口,我的身軀竟猛地暴增數倍,天上唯一全力投射的彩虹光束,已然不能將我整個人完全覆蓋。

這時,天上唯一瞳孔輕顫一下,彩虹光束忽地左轉右拐,似欲繞過我再次射向人間。

我沒有放行,雙手再伸,這次卻是將整個光束如繩索般拉住,然後牢牢纏在臂上,使之難以繼續延展。

接著,我繼續狼吞虎噬!

整個空間,似乎因為我的體積暴漲而顫動,太空中的流離殞石亦被我身體牽引,或加速飛行,或改變軌跡與其他殞石碰撞,更多的是直接被重力吸引,朝我身體飛來。

那些足以摧毀星球的殞石此刻於我僅如蟲蠅,撞上我虛實難辨的身體時,沒引起半點痛癢,而是直接被吸進無盡的黑暗之中。

我繼續吞噬,身體繼續膨脹,意識裡的距離感越是加劇。




我不知道如此保持下去,意識會否有與身體脫離的時候。

我只知道,我沒有停止吞噬的理由。




終於,天上唯一闔上『慈悲』。

因為,此刻的我,體積已與衪相若。

『我』與『神』,幾乎等同。



我們一神一魔,一光一暗,一個浮遊太空之中,一個藏身太陽之內,相互默默對峙。

縱然閉上『審判』,我仍然感受到天上唯一對我不住打量。

此刻的衪,於我看來已再無遙不可及之感。

在同等的力量與大小下,我終於看得清楚,那張明亮的臉,其實帶有不少情緒。

衪在期待,衪在疑惑,衪在興奮,衪在哀悼。

臉上蘊含的千百情緒,與萬物無異。

是的,萬物由衪而來,我們會出現的一切,理應亦在衪身上,找到痕跡。

一切慾望,一切善惡,一切色彩,在那光芒四射的身軀上,都隱約能見。

面對此刻的我,衪仍然沒有透露出半點殺氣。

是的,由始至終,由第一個宇宙直至眼下第六百六十個宇宙,衪其實對世間萬物都沒有抱任何殺意。

於衪眼中,塵世所有,僅是尋找答案路上的過眼雲煙。

一切規條,一切懲罰,一切神瑜,只是衪滾存殺意的慌言。

唯一令衪動殺意的,就只有衪存在的本身。

而我,則是衪對自身殺意累積而成的果。

『不錯。或許這一次,我真的等到了,終結之果。』

⋯⋯你能直接閱讀到我的思想?

『是的。這似乎僅始於你變得與我大小相當之時。』

我不明白。

『我也是首次遇上這個狀況。或許是因為我的光明與你的黑暗完全相對,產生某種共鳴。』

但我此刻是一個大型黑洞,按理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脫離自身⋯⋯

『那僅限物理上有形之物。你的思緒慾望,本是無形,便能擺脫無盡引力,與我精神連結。』

我聞言心下大感驚奇。天上唯一此刻與我溝通的感覺,有種說不出的詭異,彷彿⋯⋯

『彷彿在自說自話,對吧?』

⋯⋯對。看來我所有心思,你都能即時接收。

『我的心思也是一般。現在我與你的交流與先前有別。我只是單純在腦裡想著,你應該便同樣能閱讀到我的意識。你同時反饋,那感覺就像是內心獨白。』

的確,現在我能完全感受到你的情感⋯⋯

『⋯⋯看到現在的你,我很興奮。』

嗯,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才知道你的情感是如此豐富。

『就像我所製造的萬物一樣。』

但我感受到你散發的情緒,獨有一種是最為濃烈。那就是⋯⋯比整個宇宙還要深邃的寂寞。

『同樣地,我亦感受到你一切想法。你過去一切經歷,交織而成的最終慾望,就是絕對自由。』

我希望今後一切、直到結局,皆由自己親自撰寫。

『其實你與我,已成了此宇宙唯一的同類。相同的大小,相同的力量,唯有我們,才能明白對方。』

或許是這個原因,現在我看著你時,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

『這就是所謂的平等。因為你已與神相顧相視,不分高下。你肯定了自己的成長。我能做到的,你亦可以做到。』

無奈我和你,一光一暗,僅有一個能存活下去。

『這正是我重覆實驗的意義。』

可是此刻的我,對你已無殺意。

『不需殺意。一直以來你對我的恨,僅是我對自身的投射。現在你成了絕對黑暗,所以接下來必然會發生的,僅餘身為絕對光明的我與你之間的碰撞。』

神與獸的最後一次接觸。看是我的黑暗吞噬你的光,還是你的光明驅散我所有的暗。

『但在此之前,希望你可以想一個問題。』

甚麼問題?

『萬物,是否需要神?』

嗯。

世界萬事萬物,皆渴望有「神」。不論是何種類造型,眾數或單一的神。

弱者需要尋求至高無上卻不存在的慰藉,以填補現實所承受的痛楚與不公;強者則愛自詡為神的使者,將自己塑造成一神之下,眾生之上的天選之人;理性者則會挑戰神權,以可測量的方法,試圖解釋一切規律。

不過⋯⋯

『不過?』

你由至終,其實從未插手。

『是的。所有事情的因果,我從未干涉;連接萬物之間的線,我亦未曾撥弄。世人唾罵也好,崇拜也好,敬而遠之也好,那個神,從不是我,僅是他們每一個腦海裡的幻想之物。我或許是第一因,但在建築世界基本架構後的一切,便單純是萬物之間的恩怨。』

的確,縱然是同一名稱,或源自同一傳說,「神」這角色,投放到每一個人心中時,其實皆有差異。

每一個人,對「神」的恩賜渴求不同,對「神」的敬畏程度不同。

由始至終,『神』僅是凡人在自己腦海中,塑造一個滿足自我慾望的虛構存在。

所以世人需要的,是虛構的神。

唯有不實在、虛幻不定,才能滿足每一個人的幻想。

他們並不需要此刻在我面前、實實在在的你。

因為真實而絕對,會杜絕一切可能性。

領者失去操縱信徒的手段;信徒失去面對絕望的藉口;世人難再祈求天道降臨,只能面對自己懦弱無能的冷酷事實。

『那麼你呢?』

我?

『這宇宙中,唯有你親眼確認我的存在。你,需要神嗎?』

我凝視盤踞在太陽裂縫之間的天上唯一。

『你,是否需要我?』

我需要你。

在這當下之前,我曾對你的一切,抱有懷疑。

但你,是我誕生的原因,亦是我成長的推動力。

在天國看到你、確定你的存在,我的過去才真正充滿血肉,我一直以來的的行動才徹底賦予意義。

你與我想像不同,與任何人、任何天使或魔鬼的描寫亦大有差異,可是你的存在、你的答案,解決一切疑問。

所以,你必須在此,等待我的到來。

唯有這樣,我才可以否定你。
『所以,你需要我是因,但最後的果,便是不需要我。』



是的。

因為「我」,要取代「神」。

「我」,要成為這個宇宙的唯一中心。

『那怕,會陷進不死困局,陷進永恆孤獨?』

只要找到答案,孤獨便會有終結的一刻,就像你此刻所期盼的那樣。

若我取代你,成為宇宙唯一,成為一切的因,那終有一天我亦能等待到我的果。


『那便看看,你是否已有足夠強大吧,畢永諾!』

天上唯一莞爾一笑,雙手一撐,整個人離開太陽,朝我飛來。




天上唯一緊闔『慈悲』,但眼角不斷有水銀像淚般滲湧,然後極速在身體表面蔓延,卻是衪將『明鏡』擴散,覆蓋全身。

『明鏡無垢』,能反彈一切物理或靈魂攻擊,衪此舉明顯是要製造絕對防禦。

『不過,你對我沒有任何殺意。』天上唯一說道。

是的。於我而言,你不再是至高無上。

我再次發出無聲吶喊,迎向渾身鍍上一層水銀的天上唯一。

你雖創造宇宙一切,卻獨不能死。而我及眾生萬物,一生不斷掙扎,是因為稍一不慎,便能做到你難以達成之事。

我與天上唯一,各自伸出了手,指尖相觸。

所以我與你之間,其實無高低之分,僅有矛盾之別。

『明鏡』沒有將我指尖反彈,反而被指頭外圍的光暈撕裂!

『明鏡』失效,只因這非攻擊,因我對你沒半點殺意,沒一絲憤怒。就像無憂無怖、無愛無恨,眼淚亦失其效。

本應是液態的『明鏡』瞬間硬化,裂痕一下子從天上唯一的指尖開始,迅速散開至衪渾身。

我與你,僅是相觸相接。我只是,單純想要否定你。

整個空間忽地一震,『明鏡』隨即碎散成點點銀珠,然後被霸道的重力吸引,如無數流星般朝我衝來,沒入我純粹的黑暗身軀之中。

此刻的我,不再需要『神』,因我已足夠強大。

再次顯露光亮的身體,天上唯一朝我揮拳,但被我立時張手抓住。我倆雙手互握,光與暗開始相互抵消。

我要做的,是將你吞噬下去、將你成為我的一部份。

我張大了口,直接咬住天上唯一的脖子,肆意吸噬!

若你是因,我是果;要尋找最初,便需要倒果為因。

天上唯一劇烈抖動,想要將我擺脫,只是我的黑洞之軀每一分每一寸皆有無窮引力,吸食衪身上散發的光芒;那些原本已融入衪身體、代表靈魂的光芒,更是被硬生拉扯離本體,然後被我吸收乾淨!

若你是生命,我是死亡;要成就循環,便需要向死而生。

衪十指開始被我雙手吞噬,整個人被我拉得越來越近,我身體周邊的光暈,是足以撕開宇宙所有物質的刃,衪身上散發的光芒,悉數被撕碎吸收。

這不單是我與你力量上的較量、思想上的交鋒、重力與光的角力,也是你求生之意與尋死之志間的對碰。

被我吞噬了一雙前臂的天上唯一,散發越見紛亂的情感。



當中,有著全新的情緒。



害怕。

『是我對迎接死亡的害怕。』

痛楚。

『是存在被否定產生的痛楚。』

這是你頭一趟,出現這兩種情緒?

『我記憶之中的頭一趟,可這是眾生皆有之情,那便代表我將這兩種情緒,於時日之中遺忘了。』

但同時,你散發的喜悅,接近無窮。

『因為,我的永恆即將終結。』

所以,你已承認我的強大。

『不,』天上唯一笑道:『是你承認了自己。』




此時,天上唯一的四肢已被我完全吸收,身體開始與我黑洞之軀相接。

原本散發的光芒,開始變得不再耀目。

我雙手用力環抱衪上身,繼續咬噬,一雙黑色巨翼,則牢牢包裹著衪與我,杜絕所有光線逃走。

『慈悲』依然緊闔。




到我問你了。

『嗯?』

你是否需要我?

『需要。』

沒有獸,神亦沒有存在的意義。

『是的。』

這是矛盾。

『亦是循環。』

但若我與你是循環,這循環到底從何而生?

『或許,要待我真正死亡的一剎,我才會知道。』

但那一剎那,是屬於你的,我豈非永不知道?

『若這是一個循環,輪到你的果現身時,你便會迎接死亡。那時,你或許便能得到的答案。』

或許。




天上唯一由光所築構而成,衪被我吸進身體範圍的「光線」,頓時失去直線傳播的特質,我體內無所不在的重力,強行將其拉扯分裂成一條又一條絲髮般的柔軟七色彩線。

七色彩線在我體內紛飛,亂中有序地迅速蔓延,仔細一看,七色彩線卻是依附在我身體內已隱沒於黑暗但實際尚存的血脈經絡之中。

從外頭看的話,我仍是一頭人形黑洞,但我自內在觀察,便能看到七色彩線如老樹根般盤銀錯節,急速在我渾身各處鋪陳。

我正在將『神』,融入自身之中。

七色彩線迅速成為我身體的一部份,不單線中散發的海量能量悉數被我吸收,當我凝神細看其中一條七色彩線時,一些零碎的片段更忽然在我腦中浮現。

那些片段是不同人的人生,有些似曾相識,彷彿我曾在『地獄』或『天堂』經歷過,但又有些許不同。

疑惑之際,我忽然在散亂的片段之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不,那僅是和我外表相像的獸,那個人是⋯⋯

龐拿。

那是,屬於六六五宇宙的片段。

我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那些片段,與我在吸收龐拿靈魂時所見到的一模一樣。

我轉而觀察另一條七色彩線,同樣是似是而非的片段。

閱讀一陣子,我又看到一頭獸。這次獸的年紀與我較為接近,但臉上擁有六顆魔瞳,顯然又是另一個已然毀滅的宇宙。

在讀取的過程中,我更聽到一道聲音不斷在背景似有還無的迴響,那似乎是天上唯一在觀看這些片段時的即時想法。

『看來,你能閱讀我的觀察記錄。』

這些七色彩線似乎就是你的基因。只要仔細咀嚼,便能吸收當中的記憶。

『或許,還包括我最初始、已然遺忘的記憶。』

你意思是,你誕生或以前的記憶?

『或許。』

每條七色彩線浮現著不同宇宙裡的死者片段,但遍佈在我體內的七色彩線數以億兆計,而且還隨著我吸食天上唯一不斷增加。若要全部消化,便即代表我需要閱讀六百六十五個宇宙、由開始至終結的每一個人的人生。

所需時間,可說是「無量大數」。

而且,每當我消化一條完整的七色線時,該線的彩色便會重新組合成金色光芒,並抵消了附近的審判重力。

那便意味,只要我將所有彩線閱讀一遍,便很有可能解除此刻『審判之獸』的狀態。

為此,我必須消化天上唯一的所有。

唯有將「第一因」完整消化,我才能真正成神。




『這個過程,將會很漫長。』

這是你完整死亡的過程。

『亦是你通向其他宇宙的過程。把我完全吞噬後,你便能接觸到那些尚未開發的宇宙。』

把你完全吞噬後,我或許便能找出,在你之前發生的事。

我以雙手捧住天上唯一尚算完好的頭顱。

此時的衪,所散發的金光已非常淡泊,幾乎要被身後的太陽所掩蓋。

不過,仍然闔上『慈悲』的衪,臉上笑容,卻是前所未有般燦爛。

最後了。

『真的是,最後了。』

我把口張至最大幅度,扭曲了的重力,開始令天上唯一頭訲表面的光芒扭曲。

此刻的衪無比虛弱,我就算不主動吞下,衪僅餘的頭顱,仍舊一點一點崩潰,飛進我的體內。

『容許我,看這個宇宙最後一眼。』

嗯。

天上唯一睜開『慈悲』,彩虹光中自瞳孔射出,但已微弱得瞬間消散。

衪將目光轉向四周,宇宙中的繁星,此刻猶如微塵。

縱然閃爍,卻渺小至極。



但忽然之間。












『慢著。』天上唯一的瞳孔突然放大,神情忽然凝重。

慢著?

『我⋯⋯我看到了。』衪勉強抬起不完整的頭,『慈悲』仰視上方。

我一同枱頭,可是上空和所有其他方向一樣,只有無窮星宿。

你看到甚麼?

『看到⋯⋯他和她。』衪神色異常,眼神中充滿無比震憾,『原來⋯⋯原來如此!』

你到底在說甚麼?

『他以及她⋯⋯原來一直在觀察我們,閱讀著我們的一切。』

你說的「他」和「她」,到底是誰?

『就是我眼裡所潛藏的生命與智慧⋯⋯原來那對胚胎,僅是反映。』天上唯一此刻僅剩『慈悲』與嘴巴,『不止兩個,原來還有許多許多的他與她⋯⋯』

反映?我不明白。

『反映在觀看這一切的生物⋯⋯原來一切也只是故事⋯⋯不論是你是我,也是被創造的⋯⋯』

被創造的⋯⋯故事?

『原來,這就是循環的來源⋯⋯你看不到?』

看到甚麼?

我極力想從虛空之中看出端倪,可是我不論我如何強化視覺,映入眼簾的始終只有冷漠死寂的宇宙。

我又看去掌心中的『慈悲』,但彩色的瞳孔僅是反射星宿。

我甚麼也看不到

『吞下吧。當你消化到盡頭,或許會明白一切。』僅剩一顆眼球的天上唯一,聲音開始變得不清不楚,『又或者,你會因為近乎無限的歲月,忘記這一切。』

吞下?

『就像你正在做的事一樣。審判自我,吞噬慈悲。然後,便有機會得到答案。』

語畢,天上唯一沒再回應。

因為我過於強大的重力,已將雙手握住的『慈悲』,點滴吸收。

天上唯一,終於被我完全吸進體內。

此刻,我體內彩線億萬,如一棵逆生的七色樹。




死寂。

宇宙,再次無聲。

太陽,仍在燃燒。

我看著空蕩的雙手,竭力咀嚼天上唯一最後的話。

衪剛才的反應,絕非作假。

我抬起頭,再次看著上方。

凝視良久,依舊沒有半點異樣。

宇宙依然死寂,但不知何故,聽到天上唯一的遺言、吞噬『慈悲』後,我似乎真有一個剎那、依稀感受到在極遠方之外,有人正在注視。

而且,是不止一人的注視。

不過,那道異樣感一閃即逝,此刻的我已再感受不到任何外來目光。

又或者,那漫天星宿,其實就是「你們」的眼睛?




我抬頭,凝視繁星。




你們是誰?

你們在看著?

你們在閱讀我的事蹟?

你們由最開始,便一直在此?

你們就是「亞當」與「夏娃」的原型?

你們為甚麼一直默不作聲?




聲音傳不出去,思想沒有回應。

不論我如何胡思亂想,方圓千萬里也只有我一人的思想,我一人的情緒。

除此之外,僅有死寂。

或許,真如天上唯一所說,要待我瀕死之際,才能窺探「他」和「她」的目光。

此刻的我,僅能將天上唯一留下的最後謎團,暫時壓下。

把天上唯一完全吞下後,我身上重力似乎有所減弱,四周被吸引而來的星體殞石開始減少,但為了降低對宇宙運行的影響,我還是飛向太陽,從裂縫之中進入內部。

天國。

仍是光亮如晝,但在我進入以後,四方八面的白光像被風吹動那般不住搖曳,顯然被我身體散發的引力影響。

我緩緩而行,走到天上唯一原本所坐位置盤膝坐下,然後以『審判』瞪視太陽裂縫的邊緣。

我控制重力,將裂痕收縮縫合起來,白光的搖晃稍微穩定一點。

完全的白光之中,我是唯一的黑。

我的情緒,異常平靜。

此刻的我,已成整個宇宙之中最強,亦將天上唯一完全吞噬。

我再不用吸收任何能源,因為天上唯一幾乎無窮無盡的能量,已散佈周身。

十二神器、『天堂』與『地獄』、『審判』與『慈悲』,統統在我體內,被七色彩線連結著,猶如一個迷你宇宙裡的星體。

只要我心念一動,隨時便可將其召喚出來。

生與死的循環已經完成,那亦意味現在的我,沒可能自我了斷,亦誠如衪所說,我必須要先消化所有七色線、將它們變成金線,才能開啟其他宇宙。

從此刻去到那一點,是極漫長又孤獨的過程,去到那個時刻,我並不肯定自己到底會是甚麼狀態。



是暗?是獸?是光?是神?

不過,我知道到那是我能作出的選擇。



去到那一刻之前,我不能與任何人親近,因為我仍是黑洞之軀,會毀掉周遭一切。

我僅可透過『天堂』與『地獄』,得知地球上的情況,若我插手,則定然會定人間做成極大混亂;但當我達至完全穩定的狀態時,世上就算有生物尚存、人類尚未滅絕,亦理應再無任何我認識或認識我的人。

不過,至少我知道,到那時候,我便絕對自由。

隨意創造,憑念毀滅。

在那之前,我只需要在這白光空間,好好消化。

消化此前的六百六十六個宇宙。

消化宇宙裡的每一個人生。

消化他們的喜怒哀樂。

消化他們的貪嗔痴。

消化他們的慾望。

消化他們的愛。

消化他們的生與死。

或許到那時候,我便會更接近你們。




對。



我知道你們仍然在看。

在看著我的獨白。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但我肯定天上唯一死前以『慈悲』所感受到的目光。

既然仍在看著,此刻距離我的死亡尚遠,先陪我看一段「夢」吧。

一段,我剛才將『明鏡』套上天上唯一時,暗中反彈植在自己腦中的夢。

一段,在這程人生之中,我不止作過一次的夢。

一段,沒有「魔瞳」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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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鐘聲響起,無聊的課堂又過了半天。

看著同學魚貫離去,我伸了個懶腰,繼續剛才未完的午睡。

無人的課室格外寧靜,只是偶爾傳來一兩蟬聲和喧笑聲。

不消一會我己入睡,矇矓間,我又作了一個夢。

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我似乎是一名魔鬼。

一名擁有瞳色血紅眼睛的魔鬼。

在夢裡,我不斷遊遍世界各地,與不同的歷史人物交手⋯⋯



叩。



我頭被重重敲了一下,痛楚使我的夢立時中斷。

我抬起頭,只見班主任冷漠的臉正瞪視著我。

「畢永諾,午飯時間早已過,還不醒來?」他冷冷說道,眼鏡反映著我略帶迷茫的臉。

「抱歉,老師。」我不太誠懇地道歉。

周老師冷哼一聲,逕自走到黑板前,以白粉筆寫下今天宗教課的主題:「上帝已死?」。

「無聊。」坐在我身後的李鴻威小聲說了一句。

「認同。」素來與他沒怎搭話的我,忍不住小聲回應。

周老師翻開課本,以極不吸引的聲線繼續授課,而我雙眼雖然睜開,但心神已在回想剛才那個刺激但模糊的夢⋯⋯

下課的鐘聲響起了。

老師說考試將近,有需要的同學可以留下問功課,不過我當然立即回家。

回到家時爸媽還沒有回來,我在廚房弄了個方便麵吃後,便回到自己的房間去。

躺在床上,我思索起今天那個夢,越想就越覺得真實。

所有景象畫面,如電影般在腦海中清楚浮現。

我打開電腦,想將那些片段寫下時,窗邊突然有些奇怪聲響。

我吃了一驚,轉頭看看窗外,只見床頭的窗框外,正坐著一頭通體黑得發亮的小貓。

黑貓與我默言相對,牠靈動得過份的碧綠眼睛,不知何故,給我一股異常的溫暖感。

我上前打開窗子,黑貓沒有進來,只是歪頭朝我打量。

「喵。」我模仿貓叫,黑貓依舊駐足不前。

「你是走失了嗎?」我問道,可是牠身上沒有項圈,似乎是頭流浪貓。

我在桌頭取了點吃剩的零食,放在窗邊,黑貓見狀忍不住把半身伸了進來,低頭吃食。

我借機輕掃著牠的頭頸,專注吃零食的牠,並沒有反抗。

「你叫甚麼名字?」我心裡忽然靈光一閃,「嗯,不如喊你『拉哈伯』?」想起剛才宗教課提過的奇怪名字。

黑貓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喵」了一聲,接著,牠突然跳進屋裡,撲到我身上磨蹭。

「拉哈伯。」我輕輕掃著,笑道:「看來我得跟爸大戰一番,才可以收留你呢。」





「喵。」拉哈伯應道。

然後,安靜地伏在我的懷中。











(《魔瞳》,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