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瞳》一次換眼,讓我變成魔鬼(卷十已經推出!):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通廣大(上)
「拉比,前方就是伯賽大了。」領在前頭,站在山丘之端的彼得,回頭說道。
耶穌微微點頭,與其他門徒走到彼得身旁,遠目眺看。
只見丘下前方,有一座頗為熱鬧的城市,通往城門的道路上,車水馬龍,絡繹不絕,正是伯賽大。
「拉比,你說……之前分派餅魚的事蹟,已經傳到城中了嗎?」彼得問道。
「不重要。」耶穌衣袖一揚,淡淡說道:「重要的是我來了,讓眾人見證。」
耶穌在一眾門徒擁簇下,不徐不疾地走向伯賽大。
一行人衣服撲素,無馬無車,連行裝亦只有寥寥數件,但耶穌身上所散發的攝人氣勢,教道上途人無不駐足觀看,並自然而然地讓出一條通道,讓他們通過。
有些人,似是認得出耶穌的身份,就這樣在沙塵滾滾的泥路上,吻地跪拜。
耶穌每次看到這些敬拜者,也只是微微一笑,舉手輕搖,腳步卻始終沒有停下來。
當他們快要走到城門前時,旁邊忽然有人搶到道上,攔住眾人。
「當心!」彼得放聲喝道,擋在來者與耶穌之間,以防耶穌受襲。
彼得的兄長安得烈卻看得清楚,攔路者只是名普通少婦,便即搭著彼得的肩,道:「別緊張,只是名普通婦人。」
說罷,安得烈走到婦人面前,柔聲問道:「我的姐妹,你因何要攔在路上呢?」
婦人風塵撲撲,身上衣服滿是補釘,顯然家境甚是貧窮。她聽得安得烈的話,先是一呆,然後緊張地問道:「請問……請問你們當中,有誰是大衛之子嗎?」
聽到婦人的問題安得烈便稍微讓開身子,讓婦人能直接看到在一眾當門徒當中的耶穌,然後介紹道:「我的姐妹啊,你眼前這位就是大衛之子,上帝之子,拿撒彌人耶穌!」
婦人聞言,立時朝耶穌跪拜,高聲喊道:「人子!我聽過你的事蹟,知你能以七塊餅與數條魚餵飽千人,又能將清水變成如血的葡萄酒,又治好了許多許多的病人!但大衛之子啊,我可以懇求你再施行一個神蹟嗎?」
「我來到世上,就是要讓你們作見證,我的事跡,不會止於此城止地。」耶穌緩緩走前,來到婦人面前,語帶威嚴,但眼神帶著慈祥地說道:「我的姐妹,誠心說吧!如果你信相,我必會聆聽。」
婦人又跪拜了一下,然後跑回道旁人堆,從中拉了一人出來。
耶穌只見那人手執枴杖,衣衫簡陋,雙眼眼珠卻是灰白一片,竟是一名瞎子。
「這是我的弟弟,他幼年時出意外,雙眼看不見事物。神的兒子啊,我倆聽說你將會來臨此時,便從家鄉趕來!你可以摸摸他的眼,讓他看見你那副太陽般的臉孔嗎?」婦人誠懇地央求道。
那瞎子戰戰兢兢地走到耶穌面前,用那無神的灰目大概朝耶穌的方向看去,然後小聲說道:「你……你可以治好我嗎?」
「你相信我嗎?」耶穌拉著瞎子的手,柔聲問道。
本來輕輕顫抖的瞎子,被耶穌拉住後,身體忽然靜止下來,語氣誠懇地道:「人子,我相信你。」
耶穌聞言,微微一笑,接著忽地朝瞎子雙眼吐了一口涶沫,然後按住他的肩膀,道:「我的弟兄,擦掉雙目的污穢,睜開眼來!」
瞎子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後,徐徐張眼。
但見原本灰白的瞳孔,此時像褪了一層皮般,看起來充滿神采。
「你看見這些人嗎?」耶穌指了指周遭圍觀的途人。
「人?」男子眨眼數遍,然後用神地看了看四周,道:「我只是看到一些好像樹木的事物,在走來走去。」
眾使徒面面相覷,那男子的姐姐則緊張地問道:「甚麼樹木?他的眼睛還未好嗎?」
耶穌沒有立時回答,神色卻明顯變得謹慎。
「你對我的信心不夠。」耶穌對男子正容說道。
「沒有!我是誠心認你作我主!」男子高聲呼道:「上帝之子,求你讓我重見光明!」
「我聽到你的呼叫!」耶穌大手一張,將男子的雙眼完全蓋住,然後閉目喊道:「你體內所有黑暗,必被躲散!」
接著,耶穌渾身輕輕抖了一下,當他鬆開手時,只見男子的雙眼眼神,比起先前變得更為清澈明亮。
男子先是一呆,東張西望一番,然後難以置信地道:「看得……看得見了!我看得見了!你們不是樹,是人啊!是人啊!」
婦人看到弟弟視力完全回復,激動地擁抱著他,然後二人同時朝耶穌感激萬分地說道:「大衛之子耶穌!我們都看見了!我們都看見了!」
耶穌揮了揮手,鄭重吩咐道:「別進這城了,回家去吧!讓你們認識的或你們不認識的,都聽到我的名,都知悉我的事!」姐弟倆再次道謝數遍,又跪拜好一陣子,這才離去。
二人離開後,彼得忽然朝耶穌小聲問道:「拉比,你還好吧?」經彼得提醒,耶穌才留意到自己額頭竟滲了點汗珠。
「沒事。」他輕輕擦掉額角的汗,道:「我們繼續上路吧。」
他們這時距離伯賽大並不遙遠,可是不知何故,耶穌只覺自己的步伐越來越重,行走速度越來越慢。
他忍不住停下腳步,擦了擦額頭,只見衣袖竟是濕透了一片。
眾門徒見耶穌停下,立時上前關心,耶穌揮了揮手,著眾人冷靜,道:「別擔心,我只是有點疲累。」
「拉比,我們還要進城嗎?」十二門徒之一的猶大問道。
「我的步伐,就像春天的風,永不止息。」耶穌應道,眼見眾門徒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道:「我知道你們在擔心,城裡會有魔鬼埋伏,我會應付不了。」
「拉比,我們無畏殉道,但你的性命尤其重要,不能有所閃失。」出身自伯賽大的腓力說道:「這城市品流複雜,就算沒有魔鬼在內,定必有不少朝庭之人,想找你麻煩。」
耶穌還想堅持,但見眾門徒憂心忡忡,也是一片善意,便即嘆了口氣,問道:「你說,道上這些人都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嗎?」
「自然知道。」另一名門徒馬可說道:「一路上,我聽得他們說你就是先知,像以利亞一般的的先知。」
「但你們知道,我不是先知。」耶穌掃視一眾門徒,問道:「我是誰?」
「你是基督!神之子!」十二門徒,齊聲恭敬地道。
「不錯。」耶穌點了點頭後,語氣轉軟,道:「不過,我也明白你們的憂慮。這樣吧,他們說我是先知的話,便由他們說,但我是基督的身份,就先不用在此城中宣揚。」眾門徒聞言,臉上盡現欣喜。
耶穌看到十二名門徒真誠的表現,心下也是一喜,過了半晌,他才柔聲說道:「你們要謹記,只此一次。我身為人子,今後面對的危機,只會更為險惡,所受的苦,只會更多!一眾長老祭司會棄絕我,一眾魔鬼會伺機殺我。但你們應當知道,我終歸會死,因為那是我的命運!」
耶穌的話,宛如一盤冷水,使十二名門徒立時寂靜下來。
「不過,死並非我的終點。在我死後三天,便會復活。然後,我會在天國等待你們。」耶穌說著,逐一用力按了按門徒的頭頂,「你、你……以及所有接受我福音的人。」
被耶穌大手按過的眾人,臉上憂色全掃,雙目眼神盡是虔誠之意。
但信心滿滿地地說此番話的耶穌,眼神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與憂心。
因為他知道,眾門徒所不知道的。
進了城後,他們找了家客棧投宿。
夜裡飽頓過後,耶穌又對眾門徒說教一番,一直到月掛高空之時。
當眾門徒向耶穌請安離去後,耶穌便將寢室的門關上,吹熄窗台油燈,然後看著窗外明月,淡淡說道:「你來了。」
月光照射不到的房間暗角,忽然傳來一道陰沉的男聲:「你今天失手了。」
一語方休,聲音的主人緩緩離開角落。
只見那名神秘男子身材高大,披了一件深黑色,連頭部覆蓋的寛闊長袍。不過,黑袍蓋著頭部的頭巾,隱隱左右隆起,似乎布下有一雙尖銳的東西在頂著。
「嗯,你有看到?」耶穌神情有點意外,轉身看著黑袍男子。
「我一直都在,只是隱藏氣息,混在人群之中。」黑袍男子淡淡說道:「你第一次未能治好那瞎子的眼睛,還編了個他不夠信心的藉口。」
「你可不能怪我,我是有點累了。」耶穌伸了個懶腰,靠在窗邊,微笑道:「我昨晚以『弱水』施展那『行走水上』的神蹟,從岸邊一直走到門徒海中的船上,耗力不少,師父你怎能怪我呢?」
那名被耶穌稱作「師父」的神秘男子,冷笑一聲,道:「你身為神之子,神蹟怎能不上不落的?」
耶穌聳了聳肩,一臉滿不在乎,道:「我最後不也是治好了他嗎?」
說著,耶穌從木几上,拿起一顆由城中信徒獻上的蘋果,咬了一口,然後又取過另一枚,問神秘男子道:「要嗎?我想師父你今晚還要花不少時間對我說教,口一定很快會乾哦。」
「就只會貧嘴。」神秘男子聞言,笑罵一聲。
「嘿,不是貧嘴,這是『神之子』的預言啊。」聽到神秘男子話中帶有笑意,耶穌便將蘋果拋了給對方。
神秘男子一把接住,卻見長袍下那伸出來的手,膚色黑黝如無月夜空,極其怪異!
神秘男子一手握住蘋果,一手揭開頭巾,露出真正面目,只那他整張臉輪廓俊朗,但膚色亦和雙手一樣,暗黑無光,但最詭異的是他並無毛髮,頭頂卻長有一雙修長的銳角。
這名被耶穌稱為「師父」的黑膚異人,正是萬魔之皇,撒旦。路斯化!
撒旦隨意地咬了一口蘋果,在那身極黑的皮膚襯托下,他手中蘋果的紅色,看起來格外鮮艷。
雖然不知撒旦是何時藏在房中一角,但耶穌並沒感意外,因為他知道師父向來神出鬼沒。
「我知道你有點累,但按道理行走水上並不會耗力太多。」撒旦一邊咀嚼果肉,一邊說道:「我看,你是用錯法子了。」
「嗯,怎麼會錯?『弱水』『墨綾』這兩具神器我可是自出娘胎便使用呢。」耶穌又咬了一口,口齒不清地問道:「除非是師父你這些年來教錯了我。」
「嘿,『弱水』雖然是神器,威力無窮,但高手過招,真正致勝的是腦袋。」撒旦冷笑一聲,道:「我問你,昨日你是如何行走於海面?」
「就是操縱海水,在海面凝聚一條水力足以托住我的修長水橋,再從岸邊一直走到海中的船上去。」耶穌答道。
「那就是你耗力過度的原因了。」撒旦將蘋果吃乾淨掉後,道:「你還記得,我們曾經的石樁訓練嗎?」
「自然記得。那時我才八歲,師父你在一條急流上豎了幾塊稍高於河面、比我腳掌還小的石塊,然後要我和你在石樁上對戰。」耶穌憶述,眉頭不其然皺了起來,「我還記得有好幾次,我失足滑到激流之中,幾要淹死!」
「但你最終也沒有死去,不是嗎?」撒旦饒有趣味地看著臉帶不滿的耶穌,咧嘴邪笑,「而且,也是多虧那條急流,你才真正學懂了如何使用『弱水』呢!」
「嘿,因為自小便向我貫輸,死後靈魂會被火燒,所以才會嚇得我拼命不想死。」耶穌冷笑一聲,同時從懷中掏出一物。
月光映射下,只見耶穌手中握著一枚渾圓球體。圓球通體晶瑩,有如一顆巨型水珠,表面又有十三個小孔,正是神器『弱水』!
耶穌稍微運氣,手中『弱水』頓時發出一陣蔚藍光芒,原本黑暗一片的房間,彷彿整個掉進深海,浸淫於藍光之中,牆上反射著粼粼波光。
「不過,我明白師父你的意思了。」耶穌充滿睿智的雙目,凝視手中水球,道:「你說起石樁訓練,就是想提醒我,其實我不需製造一大條『水橋』,只需要製造大小恰恰能撐住我步俴的『石頭』便可。」耶穌畢竟智慧過人,瞬間便明白撒旦的意思。
「嗯,如此一來,你便可以大大減少力量消耗。」撒旦環手,認真地道:「你要記住,天下間不止你擁有神器,萬一有人以別的神器攻擊你,那麼到時候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思量,也會是決定生死的關鍵。你得記著,你所背負著是整個人間的未來,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知道我知道!我得依隨你和孔明叔叔的規劃而行,不能死得太早,要在信徒夠多的時候才離世對吧?」耶穌不耐煩地道,「放心吧,為了你,為了千千萬萬的世人,我不會輕易掉了自己的性命!這樣行了吧?」說罷,耶穌停止運氣,使『弱水』不再發光,因為他不希望撒旦看到自己的表情。
不過魔鬼之皇,目光何其銳利?耶穌一臉的無奈與沮喪,早已盡收撒旦眼底。
眼見徒弟心情不佳,撒旦的語氣便即稍微變得溫柔,道:「師父知道你這些年都不好過,但你要知道師父別無選擇。我和你一樣不能隨心而活,因為我倆命中注定都是左右世界的人物。」
「我知道。」耶穌靠在窗邊,目光往遠方看去,「可是,我寧願不知道。」
深夜的伯賽大十分寧靜,與耶穌如濤翻滾的心情,完全相反。
耶穌自懂事以來,便一直接受撒旦的嚴格訓練。
上至天文地理古今歴史,下至拳腳兵器行軍戰略,只要稍有機會,撒旦便會獨自帶耶穌到杳無人煙之處,然後將一切傾囊相授。
本來如此龐大的知識,難以在短時間內消化,不過有了「鏡花之瞳」之助,耶穌能在彈指間「經歴」大量訓練,因此年紀輕輕便已學貫中西古今,其精神力亦因長期在幻覺訓練而堅韌非常。
起初,耶穌並不明白,自己為甚麼得每天接受如此嚴苛的訓練,而且還不可將關於撒旦的任何事情,告訴別人。
一直到年紀稍長,耶穌才明白自己的命運。
耶穌的父母是非凡之人,父親更創立了一個名為「太陽神教」的宗教。
太陽神教是世上第一個宗教,歴史悠久,早已盤根在世上每一個角落,只是因為撒旦打壓,近年已轉趨地下化。
這些年來,其父寧錄一直希望帶走耶穌,讓他成為太陽神教預言中,所謂「三位一體」的子神。
不過,撒旦和母親瑪利亞沒有讓其得逞,自耶穌出世起便或明或暗地趕退太陽神教的人,而撒旦更是將「三位一體」這個想法,取而用之。
根據瑪利亞的說法,她和撒旦之所以反對,是因為寧錄的目標,是將耶穌塑造成神,然後統一全世界,讓太陽神教成為世上唯一的宗教。
雖然,他們並不知道寧錄統一世界的最終目的,但據孔明的「先見之瞳」所預視,那個被統一的世界,所有人都活於痛苦之中。
心中所想不能宣之於口。
任何不滿只能忍氣吞聲。
每人每天就只可以歌頌神教,敬拜宇宙唯一的真神太陽神。
發問將被視作禁忌行為,求真會被當成顛覆之舉。
除了陽光是直接接收,其他一切,不論是物資還是訊息,都是經過神教的過瀘、計算和修改後,才分配到眾人手上。
在那神教一統的世界,或許少了紛爭,或許少了掠奪,但整個世界都都只是按著寧錄一人之意去運行,所有人類,都只是行屍走肉地活著。
順者昌,逆者亡。
十四歲那年,耶穌透過「鏡花之瞳」的幻覺,一窺那未來世界的光景。
雖然只是一鱗半爪,但足以震憾其時年幼的他。
對於耶穌來說,這個世界醜陋非常,卻同時滿是明媚風光。
透過撒旦的幻覺,他看過世界各地的許多場景。
他見過佈滿屍駭的可怖戰場,又見過戰後遺孀產子時的喜悅笑臉;他聽過小羚羊䑛著被獵人剝皮的母羊遺體時的哀號,又聽過獵戶帶著羊皮回家時,孩子因有足夠御寒衣服而發出的天真笑聲。
他遙看過火山爆發時那足以摧毀任何城市的滅絕力量,又曾置身於如將天上彩虹攤放大地的七色花海。
他看過有人因計謀得逞時的詭笑,但又在夜裡無人時低聲啜泣;他看過義人挺身而出,射下天外殞石,但在得到權力後腐敗墮落,被親信背叛。
他知道人性可以無比黑暗,但又多番見識到人類的可愛。
世界充滿黑暗,只是每一天太陽還是會照耀大地,哪怕雲層再厚,將陽光暫時擋格在外。
這就是耶穌所認識的多姿多采的世界。
耶穌不希望世界只剩下一種色調,一種聲音。
縱使,他只是存活在這世界一個很短的時間,耶穌仍然希望,人類往後的世界,仍然存在「自由意志」。
耶穌從小便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而且雖不是魔鬼,可是耶穌總能精準感受到他人的情緒,這亦使他有一股如異能般的親和力,教不論認識他多久的人,都喜歡接近他,聽他的話。
撒旦說,耶穌這一點是遺傳自瑪利亞,因為她亦總是能看得透別人因何而喜,因何而悲。
瑪利亞性格溫婉良善,自小便教導耶穌必需愛人如己,哪怕是身份低微或身有殘缺之人,都必需視他們為血親般的弟兄姐妹,因此耶穌從小到大,都懂得關懷別人。
任何人的故事,他都想聆聽,任何人的喜悅,他都想感受,任何人的苦難,他都想分擔。
所以,當撒旦和孔明向他和盤說出整個『造神』計劃時,縱然知道終究會犧牲自己,耶穌還是願意配合他倆,從而讓世界能夠有多一點色彩。
以及,讓世界有多一點存活的時間。
只是,當『人子』久了,耶穌還是會偶爾像今夜一樣,感到疲累。
他累,不是因為需要不斷耗力,操縱神器,施行所謂「神蹟」;他累,亦不是因為須不斷與那些政府人員或不相信他的人戰鬥。
他累,只因每一日每一刻,都必須向所有人說謊。
唯有在深夜無人,撒旦偶爾到訪之時,耶穌才可以稍微充當一下真實的自己。
「師父,『世界末日』真的可以推遲嗎?」耶穌仍然倚在窗旁。
「可以。只要你順利成為希望的象徵。」撒旦認真說道:「人類,是一種很微妙的生物。相比實在可見的,他們更相信虛無飄渺的事物。所以,只要你能讓他們堅信,人世再多的苦也只是過眼雲煙,死後的世界才是極樂天堂,那麼從今以後,便可製造大量的正靈魂,令『天地歸零』推遲。」
「微妙的生物……」耶穌聽罷,只垂首喃喃,道:「真可惜,我也是人類這種微妙的生物呢。」
「你不相信我的計劃嗎?」撒旦留意到耶穌語氣有異,道:「耶穌,我並不要求你理解計劃的每一步,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相信我能做到我承諾的。」
「師父,你知道嗎?這就是徵結所在。我就是相信你,知道你與孔明叔叔的計劃,必會實現,亦確信人死後,不論善惡,都不會去到甚麼火海地獄或極樂天堂。」耶穌回頭看著撒旦,淡然笑道:「而可悲的是,我寧願相信你和孔明叔叔所臆造的謊言。那個不存在的天堂,比較令人嚮往,人們亦因害怕靈魂在死後受永生永世的折磨,在世時會揚善隱惡。」
「真相,從來都是沉重無比。所以許多人拒絕睜開眼睛,打開雙耳,就是因為他們覺得活在謊言之中,比與真相共存,較寫意自在。」撒旦淡淡說道。
「不過,我和你就是不可能不聽不聞,對吧?」耶穌聳聳肩,微笑道:「師父這次找我,是因為有魔鬼要發動襲擊嗎?」
「六天之後,便會趕至,人數總共有十二人。」撒旦微微點頭。
「十二人……都是好手?」耶穌饒有趣味地問道。
「我只能說,是你一人應付得來的魔鬼。」撒旦咧嘴笑道。
「嘿,又想給我難題了?」耶穌笑著搖頭,又問道:「地點挑好了嗎?」
「就是郊外那座山頭。」撒旦緩緩走到窗邊,指了指城外一座小山。耶穌順指看去,只見那座山頭離伯塞大不遠,若然天氣良好,城內大部份人應能清楚看到山頂的情況。
「帶上三名門徒,讓他們分擔一下吧。」撒旦繼續說道,「你在山頂和他們講道,那十二名魔鬼必定注意得到,自然就會上去找你們麻煩。」
「那麼,你這一次要『派出』哪名天使來助陣?」耶穌問道。
「就是你稍早提及過的以利亞。」撒旦咧嘴邪笑,道:「我早在那十二名魔鬼腦中植入幻覺,接下來五天,我便會在城中眾人的腦中動手。」
「那麼我該帶誰上山呢?」耶穌摸著下巴想了想,然後說道:「嗯……彼得、雅各和約翰吧。」
聽到耶穌說出的三位門徒名字,撒旦忽然笑道:「孔明那『先見之瞳』,仍然精準呢。」
「此話何解?」耶穌皺眉問道。
「因為在前來伯賽大之前,他已預視到,你將會帶他們三人上山。所以,」撒旦邪笑一聲,「所以在稍早之前,我已經在他們三人腦中植入幻覺了。」
耶穌聞言,只能搖頭苦笑,「師父你還真是神通廣大。」
「是『魔』通廣大才對吧。」撒旦狡猾地笑道:「你才是神呢。」
「嘿,我倆最後還不是要同生共死?又何必細分?」耶穌笑罷,又問道:「那接下來,就是讓我知道整個『神蹟』的細節了吧?」
「你準備好,便可隨時開始。」撒旦說罷,一抹比血要鮮艷的紅光,同時自他左眼綻放出來,卻是他打開了「鏡花之瞳」。
為了不驚動其他門徒,撒旦已極力壓制自身魔氣,但與之相距甚近的耶穌還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冷顫。
「有時我在想,師父你是不是故意在捉弄我。」耶穌皺眉運功,將體內那股不快感驅走,「這麼多年了,我還是未能適應你散發的邪氣。」
「小子,你師父我好歹也是令天上唯一受傷的人。」撒旦瞇眼邪笑一聲,「要與我抗衡,還差二千年呢!」
「嘿,那就來吧。」耶穌無奈笑罷,便與撒旦目光對視。
撒旦笑了一聲,一股微量但濃密的魔氣立時自紅瞳射出,如一支無形利箭,透過耶穌目光,貫進他的思想領域之中。
忽然之間,耶穌只覺如墮冰窟,渾身不其然地雞皮疙瘩,周遭環境同時變成漆黑一片,再一個眨眼,他發覺自己已然置身於伯賽大的大街之中。
抬頭一看,只見太陽高掛正中遠空,此刻概是正午時份。
大街上人頭湧湧,四周喧鬧不已,耶穌卻如鬼魅,街上途人全都對他視而不見,只自然而然地與他擦肩而過。
此時,遠方傳來一陣叱喝聲,耶穌和城中所有人一樣,遁聲看去,只見城外那座山頭上,有十來道人影正快速來回交錯。
一般人或許眼力不及,捕捉不到人影動作,但耶穌卻看得清楚,那十來道人影,戰鬥正酣,其中一人,白袍飄飄,正是耶穌本人!
山頂上又有十二名渾身黑衣,但服飾風格迴異的人,正圍著耶穌及其三名門徒猛攻不斷,似乎就是撒旦提及的十二名魔鬼。
除了身上衣服,這十二人出手風格完全不同,顯然這批魔鬼來自世界上不同地方。
「嗯?我哪來的白袍?」耶穌看著山頂上另一個正忙於戰鬥的自己,喃喃問道:「還是這幾天,你會安排『信眾』,給我送一件來?」
「你身上那件不是單純白袍,而是『墨綾』織成的衣服。它之所以呈白色,是因為你將陽光反彈。」撒旦的聲音似遠還近地在耶穌身邊響起,可是撒旦本人並沒現身,「那十二名魔鬼會率先出手,但你以神器反射光線這一招會使他們失去視力一剎那,在那時候你便可以伺機反擊,我亦會暗中出手,『處理』其中幾人,再以幻覺取替。」
「那麼以利亞呢?甚麼時候會出現?」耶穌平掌放在額頭上,放目遠眺。
「現在。」撒旦笑道。
撒旦一語方休,天上一片白雲突然光芒大作,同時一道嘯聲自雲朵中響起!
接著,雲朵似被一股強風破開,一名渾身赤裸、背有一雙巨大純白羽翼的天使,雙手握劍,從中顯現,並且山頂上的魔鬼俯衝而去!
以利亞的出現,令本來有點支撐不住的耶穌一方,開始扳回劣勢,與十二名魔鬼鬥個不分軒輊。
山頂戰況之激烈,教伯賽大城內所有人都停下手上動作,目瞠口呆地觀看「神蹟」。
雖然人數較少,但以利亞的實力顯然比眾魔高上一籌,加上有制空優勢,雙劍舞出一個又一個殺意劍圈,過不多時,十二名魔鬼已然悉數掛彩!
如此渾戰多十來個回合,以利亞一雙金色眼眸忽然強光大作,接著雙翼一振,身法猛地提升,化成一道白影,穿插在魔鬼之間,然後飛回半空。
此時,戰鬥忽然停止。
因為十二名魔鬼之中,有六人僵直地站在原地不動,項上頭顱卻統統不翼而飛!
以利亞居高臨下地俯視六名斷頸血如泉湧的魔鬼屍首,滿臉的鮮血,卻遮蓋不了一雙神眸裡的冷漠。
看到一半隊友死去,剩下六名魔鬼臉色盡怕鐵青,互相交換一個眼神後,便即催動魔氣,同時以最快的速度,分向六個方向逃逸而去!
以利亞並沒有追擊任何一名生還者,只是恭敬地朝耶穌垂首致意後,便振翅高飛,消失於雲層之中。
「斷了頭的就是你暗中偷龍轉鳯的六人吧?」耶穌環手看著山頭情況,淡然問道。
「不錯。」
「有時我會懷疑,你到底是如何『處理』這些魔鬼。」耶穌抬頭向天,問道:「殺掉?還是找個地方囚禁起來?」
「嘿,各佔一半吧。」撒旦謔笑道。
「如何各佔一半?」耶穌疑惑問道。
「此時的你,不會明白。不過,你終有一天會了解。」
「我還真是十分期待這一天的來臨。」耶穌有點敷衍地說道:「這次『神蹟』,到此為止吧?」
「還欠一事。」撒旦狡滑的聲音響起,「我想加強一下你門徒的信心。」
撒旦語畢,天上有一朵巨大的彩雲飄近,彩雲異光大放,光束剛好落在白衣飄飄的耶穌身上。
但見三名門徒同時跪在耶穌面前,仰首凝視彩雲,眼神滿是敬畏之意,口中唸唸有詞。
耶穌看在眼裡,便即問道:「你又在裝神弄鬼了?」
「我在假扮你那天上的『父親』,跟你那三名徒弟說些悄悄話。」撒旦輕笑一聲。
「有這必要嗎?我可是對他們有信心。」耶穌皺眉說道。
「你的心腸,實在和你媽媽一樣。」撒旦忽然收起笑意,語氣認真地道:「記住,就算是再親的人,你也不可以百份百的信任。」
「那麼,包括你嗎?」
撒旦沉默半晌後,才淡淡說道:「包括我。」耶穌一時無語,只是將目光放在山頂之上。
不過,耶穌發現場景裡所有人,都如木像般僵固不動,顯然撒旦所施展的幻覺,已到盡頭。
「就像以往一樣,好好記住幻覺的細節,一步不差地實現這場景。還有,」耶穌正感納悶之際,撒旦的聲音再次響起:「有機會,替我向瑪利亞問好。」
四周再次變成黑暗一片,當耶穌再次感到眼前一亮時,卻是窗外朝陽的金光,將不知何時入睡的他弄醒。
耶穌張望一下,房間空無一人,撒旦不知甚麼時候,已然離開。
每一次「神蹟」或「仙魔交戰」前,師父都會暗地找我,透過「鏡花之瞳」,讓我細閱他和孔明擬定的計劃,而我需要盡可能複製幻覺中所有細節。
師父說,為了二千年後真正的二次天戰,他必需保留魔鬼軍的實力,所以每次魔鬼與天使間的混戰,他都有參與,並以幻覺營造天使屠魔的假像,實際上是偷偷擄走了一些魔鬼。
每一次也成功?
不,始終每次涉及成千上萬的人,不論是魔鬼,圍觀的凡人,或是不存在的天使假象。所以,我需要配合師父的幻覺,隨機應變。有時候,我需要以念力攻擊我的門徒,有時候,我需要替不存在的天使出手,以達到效果。
你們還真是滴水不漏,一點破綻也沒有露出,讓全世界也以為,第二次天使大戰真的發生過。
不……變數始終太多,尤其是不干事的凡人,師父的幻覺根本不可能覆蓋所有人。所以還是有一些漏網之魚,會看到我們只是對著空氣在揮動拳頭。那些人通常會被認為是瘋子,或者是被追隨我的信徒,定義為無福之人。
你們如何處理那些人?
換轉是你,你會如何處理?
如果是我的話……
對。師父就是和你一樣想法。或者應該說,你和他一樣想法。
你沒有阻止?
我阻止不了。如果我有能力阻止他,或許,我不會選擇當『人子』。或許,我不會此刻和你如此交流。
但在經歴你的人生時,我感覺到,你十分信任他。
因為對我來說,他就像父親一樣。
但你還是想反抗他。
再乖的孩子,也會有一點反叛。
不,不是那麼簡單。你那股反抗的意慾,並非在我剛觀看的片段,而是在較後的日子。
那就之後的日子我們才去回顧吧。
你不想讓我繼續觀看你的人生?
你隨時都可以。只是現在你似乎有更要緊的事。
甚麼事情?
四騎的第二輪選拔已經結束了。
你怎知道的?你不是和我一同在思想領域之中,回憶著你的人生嗎?
這是我的人生,我不用回憶,所以我趁機出去喘了口氣?
你……你幹了甚麼?
甚麼也沒幹,我只是坐在你的鐵座上,看著那些魔鬼大汗淋漓地對抗『地獄』幻象。
那麼勝出的,是我心目中的那人嗎?
哈哈,你自己看看吧。
我緩緩地睜開眼睛,只見鐵座之下的選拔大圓之中,所有魔鬼正團團圍住一人。
那人雙目緊閉,席地而坐,顯然仍在經歴『地獄』幻覺,但他一臉從容自在,看起來更像在打瞌睡。
過不多時,他終於「嚶」的叫了一聲,然後慵懶地張開眼睛來。
「怎麼圍住我了?」『慵』有點奇怪地看著四周的人,眉頭輕皺。此時人格為阿提密斯的她,忍不住對圍觀的人,發出一絲淡淡的殺意。
「他們圍觀,是因為你通過測試了。」我離開鐵座,緩緩朝她去走。
眾魔見我走來,頓時讓出一條寛闊的道。
我走到『慵』面前,俯視仍然懶洋洋地坐在地上的她,微微一笑道:「『四騎』餘下的一位,就是你!」
『慵』呆在當場,過了半晌,才喃喃說道:「畢永諾,你在說笑吧?」
「是『撒旦大人』。」站在我身旁的薩麥爾立時嚴厲糾正『慵』的稱呼,冷冷道:「而且,他沒有說笑。」
「對不起,撒旦大人。原諒我一時口快。」『慵』垂首略表歉意後,又看著我說道:「但……但勝出的怎麼可能是我?」
「第一圈,你是三百名晉級者之一。第二圈,你是在『地獄』之中,熬到最後的一人。而且,」我朝她微笑道:「你是唯一一個,通過第十八層『百年孤寂』的人!」
我此言一出,群魔盡皆震驚,連薩麥爾那雙如冰的藍眼,亦閃過一絲難得一見的詫異!
聽到『慵』連第十八層地獄亦能熬過,現場魔鬼看著她的眼神開始有所改變,少了質疑,更多尊敬,這亦是我希望得到的效果。
『慵』似乎仍未接受到結果,只是不斷喃喃自語,道:「這怎麼可能……『地獄』有這麼容易嗎?」
「雖然我稍微調整了『地獄』的強度,但『地獄』始終是『地獄』,在裡頭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收起笑臉,看著滿臉疑惑的她,正容說道:「『慵』,你的精神力,是參賽眾魔之中最強的,這一點毋容置疑。跟我及大家說一下,你是如何渡過這十八層的?」
「人家本來隨意參加,只是想順便安安靜靜地睡上一覺嘛……」『慵』仍然在自顧自地說。
「阿提密斯!」薩麥爾沉聲說道,瞥了『慵』一眼。
「好吧好吧……」『慵』以手掩口,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後,才不徐不疾地解釋道:「雖然每一層『地獄』景象都恐怖血腥,但在裡頭,我能夠與恩底彌翁一直見面相對。所以,雖然我倆會不斷被折磨至死,但我們都知死後會瞬間復活,能再次見到對方,所以對於在『地獄』裡的死亡,倒沒有感覺,反而期待每一次的重生。」其他魔鬼聽得一頭霧水,但薩麥爾聽到『慵』的解釋後,立時恍然大悟!
『慵』,正是我心目中的四騎人選。
她實戰經驗豐富,不論近身武功或是遠程射術皆達頂尖水平,身懷的「狩獵之瞳」在單對單戰鬥容易佔有極大優勢,另一顆魔瞳「羈絆之瞳」則在搜尋追蹤方面妙用無窮。
『慵』在古時已然累積一定名聲,希臘神話中滿是「阿提密斯」的事蹟,而在現代魔鬼眼中,作為『七罪』的她,更是令人聞風喪膽。
不過,我認為她最厲害亦最被忽視的,卻是精神力。
我只曾與『慵』交手過一遍,但對於她那「䧳雄同體」的特性,一直印象深刻。後來自妲己口中得知她的身世後,我便開始對她人格被薩麥爾強分作兩半一事,留上了神。
『慵』每次只會表現出一種人格,若非女性化的「阿提密斯」,就是英氣十足的「恩底彌翁」,而這兩具人格出現時,只會使用兩顆魔瞳的其中一顆,而且從不轉換。
因此,我便猜測當年薩麥爾以「縛靈之瞳」時,是將她的思想間隔成半,然後將每一個𧗠生的人格,各自配上一顆魔瞳,使其精神力檼定下來。
若情況真是如此,那便意味『慵』每次清醒行動、戰鬥或是使用魔瞳異能時,一直只用上一半的精神力!
同一時間,我注意到『慵』的兩種人格並非完全獨立分隔,相反,一對「情侶」能透過某種方式交流。
稍加觀察之下,我便發現『慵』每次入睡,似乎便是兩具人格交流之時。
不過,我因而有另一更為大膽的推測,就是兩具人格的交流,乃是一種另類的精神力鍛煉方式,所以『慵』的實際整體精神力強度,其實比一直表現出來的要強大得多!
因此,我將第二輪四騎選拔定為抗衡『地獄』的精神力測試,就是希望能證實我的推論。
以『慵』的武力,通過第一圈不是難事;來到第二圈,她亦果真如我所料,一支獨秀,成為最後的勝利者。
我知道若我推論正確,『慵』定能通過弱化了的『萬年孤寂』,但如此輕鬆地渡過,卻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我知道『慵』對『四騎』一位並無興趣,所以我便故意找了個藉口,讓薩麥爾吩咐她和『慾』加入選拔,現在結果如此,她便不得不接受。
「『慵』,你既然通過兩圈試煉,最後一名『四騎』之位,就是屬於你!」我看著她,正容沉聲說道。
『慵』一臉欲言又止的樣,似乎想要推塘,但薩麥爾瞪了她一眼後,『慵』便無奈地輕嘆一息,接著朝我單膝下跪,垂首朗聲道:「謝撒旦大人賜號!」
『慵』的語氣滿是敬意,但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得罪薩麥爾。
圍觀的群魔不發一言,沒有任何歡呼喝彩,只有寂靜一片。
他們臉上神情或是略感驚訝,或是微帶失望,或是平淡如常,但看著『慵』時的眼神,全是充滿尊敬之意。
我感受著眾人的情緒,知道所有人都已接受『慵』成為『四騎』。
除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