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的島住了一個人》: 30 命中注定的過客
30 命中注定的過客
小巴車窗外面,景色不停移動,從市區轉為寧靜的效野小路。
陸傾兒坐在右邊,看著樹蔭,看著天色。
耳朵,依然戴著鑽石耳環。
「你又望住我。」她說,明明沒有看我這邊。
「你又知?」我愕然地問。
「你有冇發現我成日望窗?」她問。
「有啊,你上堂好專心,但間中、忽然……會望一陣窗。」我說。
「果然係死變態,你成日都望住我。」她依然望著車窗,「我就係每次想望出窗外,都從窗既倒映,見到你望住我。」
「原來……係因為咁。」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會被發現。
「望住我既時候,你其實諗緊啲咩?」她看著窗裡的我,「幫我?好想幫我離開困境?你琴晚好似係咁答。」
「嗯。」我說。
昨晚的我,是以神的測試者的身份,來幫助陸傾兒完成願望。
那麼今天的我呢?我還需要努力去實現她的願望嗎?
「不過,想幫你係琴日既事。」我再說。
神明丁說,今天是讓我來道別的。
「咁你頭先望住我,係諗緊咩?」她轉為看前面的座位。
「冇諗啲咩。」我說,「純粹……想望住你。」
「到喇,落車啦!」她說。
我從小巴下來,迎接下車的她。
小巴緩慢地起動,小巴站剩下我和傾姐。
面前,是一條村子,入口門牌寫著「木村」。
「你就係想黎哩度?」我問,「睇木村許願樹?」
「唔係睇囉,係黎許願囉。」她說,便開始前行。
木村是一個許願的地方,裡面有兩棵許願樹。
木村許願樹,只要把寫上願望的寶牒拋到樹上,不跌下來就代表願望可成真。
以前我聽聞過,但從來沒有來過。
身穿軍綠色長外套、米黃淺啡間條頸巾的傾姐,雙手插袋地進入村內。
我跟在她的身後,默默地走著。
在美好的下午,走到人流不多的許願樹前。
「大約五年前,我曾經係度許願,希望可以脫離現有既生活。」傾姐說,仰望樹頂。
我瞪大了眼。
五年前許下的願望?
神明丁連許願樹的願望都接?怪不得祂說人手不足,世人向神許一個願,普遍要等四至五年才會處理。
難怪許願想中下期六合彩的人,都沒有一個成功,因為太遲了。
「但係我既生活一直都冇變過,係屋企受盡管制,係學校盡情放肆。」她說,「每年都不停循環。」
「直至前兩日遇到你,我先覺得生命出現左改變。」她再說。
「神其實都好忙。」我搔搔頭,「唔好怪佢喇。」
「你係唔係神派黎既人?」她感性起來,「為左可以幫助我作出改變。」
「你亂講啲咩啊?」我牽強地笑著,「我只係一個轉校第三日就比學校停學既問題學生。」
「頭先仲同中六學生打交添。」我舉例。
「總之,好多謝你。」她說,「你既大膽行為,你夠膽去打蔣少一身等等,都令到我鼓起左勇氣。」
我問,「所以呢?」
「今晚,我決定左同屋企人講清楚。」傾姐下定決心,「我希望佢地可以尊重我既意見,唔好逼我同蔣少係埋一齊,唔好要我同蔣家打好關係。」
「就算談判失敗……」
「至少,要比我參加之後既交流團。」她說。
看見她的眼神,我知道她是認真的。
「加油。」我不禁說,衷心地支持她,「相信我,你一定做得到。」
「你既屋企人,就算今日唔能夠被你說服,但終有一日,佢地會明白。」我說。
「希望啦。」她笑了一下。
然後,我們走到大傘下。
大傘下的攤販,正在販賣許願寶牒,寶牒都以繩子連著一個膠橙。
「$25一個,係寶牒上面寫上姓名、出生年月日,同埋願望,然後就可以拋上去,之後唔跌落黎就得。」姨姨熱心介紹,「通常啲人會貪心,想掟得高,覺得會靈啲。但好多都會掟唔中……」
「結果要掟好多次。」她說,「建議你地唔好咁貪心,揀矮小小既樹枝,一次過搞掂佢,可能仲會靈啲。」
傾姐正在聆聽,揀選想要的顏色牒。
「你真係買?」我截住她,悄悄說,「許個願可能又要等五年架喎。」
「咁唔係有咩辦法?」她問。
「其實我成日見到神,你話比我知想許咩願,我今晚同佢講啦。」我好心建議。
「你八卦就八卦啦。」她不想理我,遞上五十元,「唔該兩份。」
粉紅色和黃色,她把黃色給我。
「你都許啦,一場黎到。」她說。
「吓?哦。」我接過。
於是,她走到一旁,拿出原子筆,誠心地寫著。
「寫咩啊?」我走近她。
「唔准偷睇。」她面紅地遮著,「快啲死開。」
沒趣地,我走到另一旁,拿起筆,看著寶牒。
「孫正直。」我填上名字,但出生年月日呢?
如果寫上真正的出生年月日,萬一被她看到,肯定會生氣,覺得我亂寫,浪費了她的錢和好意。
——填上新身份的出生年月日。
真年輕。
「願望呢?」筆尖停下。
這時候,有一對夫婦推著BB車,去買許願寶牒。
曾經,我想和陸同學拍拖、結婚、生子,那是當年的我唯一的願望。
但是到了今年今月今日,陸同學這麼美麗,恐怕早已成為人妻,有了兒女。
那麼我似乎也應該放開過去,真的要原諒自己了。
往事,就隨它去吧。
「請再次讓我來實現陸傾兒的願望。」筆尖一劃一劃寫上。
兩人寫好之後,在許願樹下會合。
「你寫左啲咩?」我們一起問。
一起不回答。
「咁你瞄準邊個位?」她問。
「我以前打開籃球,梗係瞄高少少。」我好高騖遠地眺望。
「車,你打籃球係瞄準『穿過』個籃框,你小心一陣穿過晒啲樹枝。」她毫不欣賞。
「咁……你想瞄邊?」我問。
「最高!」她一手指著樹頂。
「切。」我不屑。
「咁掟啦,唔好講喇,一較高下!」她說,拉後右臂。
「一、二、三!」我們一起拋出。
橙連著寶蝶,飛上樹頂。
我的寶牒更早一步到達樹頂,可是掛不了。
在即將跌下來之際,成功掛上去的她的寶牒的『橙』,勾住了我寶牒和橙之間的繩子,更順勢綑了一圈。
把它救住了,像在懸崖邊拉住對方的手一樣。
「嘩,好險。」我冒了冷汗。
「多謝我。」她得意洋洋地說,雙手插著衣袋。
「多謝……傾姐。」我謙卑地說。
「咁你許左咩願?」她逼問。
「要隔咁耐先實現既願望,是但啦,我求其寫架咋。」我滿不在乎。
「搞錯啊!」她不悅。
「因為我真正既願望,係比較短視,係想即刻實現。」我平靜地說。
當年我難以忘懷的一幕,是陸同學的手被其他男人牽起了。
今天,我希望親自來牽起陸傾兒的手。
「咁係咩?」她問。
我默默地看著她,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把要求說出口。
「你又諗緊啲衰野,係咪?又想有咩非分之想?」她的眼神很可怕。
「我只係想……」我走前一步,來到她面前。
傾姐的頸巾很溫暖,外套也是,雙手插在外套袋裡面。
「你想點?」她問。
我想,我想……
「唔得喎!」她直接拒絕。
——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咁算啦。」我走開了,看看其他的許願方法。
也許,我不應該作這個嘗試。因為成功了,就會變成戀人關係,明天我消失了之後,就會變成玩失蹤的負心漢。
「許完願,冇野做就走喇,返去喇。」她站在原地說。
使我停下了腳步。
我轉身面向她,問,「點解你會想同我黎?其實,你自己黎都得格,或者搵埋你班姊妹黎。」
「你真係唔明?」她問,「明明你知點解。」
現實中,有很多障礙,不是誠實和大膽就能解決。
如果我現在向她表白心意,跟她在一起,絕對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責任,男人要有肩膀,要懂得負責任。
不想負的責任,從一開始就要拒絕。
「算啦……當我冇問。」我低頭說,「走啦咁。」
小巴很快來到,我們登上了小巴,卻坐在左邊的單人座。
天空的雲層沉重了一點,心情也是。
這個時間,大家都快放學了吧。
「我唔凍喇,比返你。」傾姐解開頸巾,轉身拿給後座的我。
「哦……」我接過。
拿在手裡,連同她還給我的溫暖。
深深地感到婉惜。
沒想到,最後一天竟然是這樣結束。
慢著,現在還沒結束的,我還有時間補救,補救這差勁的氣氛。
可是,沒坐了多久,她突然舉手叫:「前面有落!」
「點解要係度落?」我馬上問,「都未到。」
時間……果然不留人。
美好的時光,你又要偷走了嗎?只留下痛苦的時間給我。
「我話過,要鼓起勇氣同屋企人講清楚。」傾姐堅定地說,「除此之外,我仲要同蔣少一家人講清楚。」
「有時放學,我會返屋企換衫再去,有時會直接搭的士上去;同蔣少一齊溫書、做功課,再食飯。」她說。
「但今晚,我要講清楚自己唔會再去。」她說。
「你自己一個去,驚唔驚啊?」我擔心她。
「驚架,所以我本來諗住帶埋男朋友去。」她失落地說,「但係……我冇男朋友。」
說完,小巴停下,傾姐便匆匆起身下車。
留在單人座的我,看著窗外的她,孤伶伶的背影——
覺得心裡很難受。
我知道她會成功的,神明丁已經預告過了。
明明我知道,但為何她的背影如此淒涼,而我又如此被觸動?
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結果我還是……
「躂、躂。」落到地面。
管不住自己的手腳。
結果我還是,要幫助她完成願望。
因為幫助她實現願望,就是孫正直在此出現的原因。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
一個很難說出口的原因。
「做咩跟落黎?」傾姐背向著我,雙手插在外套裡。
在樹蔭和陽光之間——
我慢慢上前,把米黃淺啡間條頸巾,重新替她包在頸上。
「做咩跟落黎?」她再問。
「因為你差一個男朋友。」我說。
然後把手伸進她的衣袋裡,牽起她的左手。
剎那間,我們的心情變了,都變好了。
「你係男朋友?」她笑問。
「你係女朋友?」我笑問。
接著把牽著的手,一併收在我的衣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