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沒法從回憶抽身。

我努力鎮定地安頓信寧,
那些記憶卻一直不安份地在眼前揮來舞去。

「樹欲靜而風不息」,
我總是未聽到下句,
鼻子就先酸了。

爸媽在我有本事回報他們前先走了,




意味著這輩子我再無法回饋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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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我,
好像世界已經末日一樣,
生無可戀。

當重要的人已經一個不剩,
我們還在這裡有什麼意義?




 
 
 
同班同學忽然懂事起來。

我每天像喪屍那樣上學,
他們默默地安慰我,
寫字條、拍拍肩膀、說說笑話⋯⋯
很温馨,
但我沒空感謝大家,




自顧自地沉醉在哀傷之中。

即便是昔日的暗戀對象,
主動走來送我朱古力,
我的心卻再不懂得怦怦跳動,
只是淡然地道謝。


老師安排社工輔導我,
也為我解決生活困難。
繼承遺產、各種帳單轉名手續、父母上位手續等等,
我一夜間必須成為大人⋯⋯


那時我經常在夢裡見到爸媽,




他們不需要開口說話,
我便讀懂他們的意思,
我總是哭著叫他們別走,
撕心裂肺地嚎哭著。
他們只是一臉不捨,
示意我要好好活著,
說要先走了。

一覺醒來,
枕頭全是淚水,
我比睡前更疲累、更心痛。

自盡的念頭漸漸萌生,
好想回到那無憂無愁的日子,
我只是十七歲,




讓我逃離這些不屬於我的現實,
讓我回到父母親的安全堡壘。
 
 
 
 
是她拯救了我。
阮信寧。

我本來跟她並不算太熟悉,
只是有時候也能夠有講有笑。

她忽然跑過來,
小心翼翼地我問我生活可好。
我苦笑一下,




怎麼可能好,
卻只是回應一句:「OK。」

她頓了一頓,
彷彿要鼓起勇氣才說得出口。

「我問過我爸媽,
佢地都話歡迎你黎我地屋企住⋯⋯」


我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這個女人,
在說什麼?
為什麼我要跟他們住⋯⋯?





太令人意外的問題,
讓我首次多了別的情緒,
首次沖淡了那不能言喻的哀傷。

「你一個人住響舊居,呃⋯⋯
一定會成日亂諗野,
而且你仲未有能力賺錢,
負擔一定好重⋯⋯」她說。

「係我媽咪既建議,
佢話唔希望見到一個大好青年去做傻事⋯⋯」
她續道。

我心一顫,
大概我忘記收藏自己的情緒,
額頭早已鑿著「不妥」兩字。

但,真的有這樣大愛的人嗎?

「點解你地要幫我?」我問。

「唔係唔幫呀嘛?」她一臉理所當然。

 
 
但我不願打擾別人,
故當時推辭了。



只是信寧不是那種輕言放棄的人,
她接下來幾天都走來游說我。

最後,
考慮到我也實在沒有能力付那每月逾萬元的供款,
我還是也決定把舊居賣掉,
厚著臉皮住進阮家。

接受阮家的恩惠,
是我這一生最難下的決定。


那人情,再多的錢也還不了。

然而,從我接受他們的好意起,
自殺的念頭竟不經不覺再想不起來。

也許,人本性是求生,
一丁點的希望、期待,
便足以燃起生存慾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