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內,信寧在我大腿上沉沉睡去。
 
我看著她熟睡的臉,
那些青春的印記早已離她而去,
取而代之是淡淡的細紋。
  
什麼時候,連信寧也不再滿臉稚氣了?
  
這些年來,
我們都未曾停下來好好端詳過彼此的臉,




縱是朝夕相對,
卻沒察覺彼此的轉變。
  
也許,
我們只是行屍走肉地活著,
在掙得足夠金錢以前,
都不配生活。
 
想來,若不是信寧,
我連「生存」這個任務,




也未必可以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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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那年,
我還在過著青春無敵的愉快人生。

那時候,每天最重要的事,
只是暗戀對象跟我說過什麼,
只是偶然踫見那個她的驚喜,




只是跟她的所有接觸。
 
每天跟同學嘻嘻哈哈地上課,
下課後藉補習之名,
邊温習邊和好友耍樂。
 
爸媽知道我天資有限,
也只求我過得快活,
沒期望太多。

我偶爾得到的好成績,
足以讓父母喜出望外。

 
 




每年家長日,
爸媽從不缺席,
必定結伴前來。

中五的家長日,
我被要求早早回到學校「服務」,
作些接待家長的蠢事。
 
那天我有點心虛,
因為太迷戀一個女生,
沒花多少心思在學業上,
成績表定必很難看。

雖然父母沒要求什麼,
我暗至還是覺得羞愧,




一直祈禱他們別來。
 
 
結果他們真的沒來。
 
 
我從預定的一點鐘開始等,
等了一小時,
班主任Miss Lam也開始替我擔心。
我們不斷打著爸媽的電話,
都沒接。

直到一個女人接聽了。

他們那輛小巴在十字路口衝燈,




被一架巴士攔腰撞上。
全車人只有司機一個扣上安全帶,
乘客不是重傷便當場死亡。

爸媽都情況危殆。

我從未試過如此慌亂,
只懂呆站在課室門前。

Miss Lam 紅著雙眼替我問了詳情,
便拖著我去搭的士。

我一直盯著手機,
卻又害怕它會響起來。 





「鈴~!」

還是響起了。

「你爸剛剛離開了,請你務必盡快趕來。」
電話另一頭也替我焦急。

我爸離開了?

盡快趕來?

可我不想那麼快到。

我可不想看著媽在我眼前離開。
叫我怎麼忍心。

但媽還是頑固地等著我來到,
等著我陪她最後一程。

她有時很嚴厲,
有時很和藹。
有時她會很孩子氣,
在我青春期的那段日子,
她更像我的朋友。

可我未見過這樣虛弱無力的她。
她閉著眼,用力地吸著氧氣罩內的空氣,
一動不動。

我走上前,哽咽地叫了一聲:「媽。」
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我該講些什麼?

她沒什麼反應,只是眼皮動了一下。

眼裡如斷線般落下,
我卻緊咬牙關,不敢發出嗚咽聲。

我緊緊捉著她的手,
輕輕在她耳邊說了句:

「我會好好照顧自己。」

不多久,她沒再痛苦地呼吸。
握著的手漸漸涼了,也有點變硬。
我摸摸她的頭,
卻驚覺她的頭髮竟像玩偶那樣,
只用膠水黏上。

突然間,胸口是滿腔的不捨。

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人。
 
 
 
 
 
殮房裡,一人一個櫃桶。

好心疼,怎能讓他們待在如此冰冷的地方。

⋯⋯
我今天早上竟然期待著他們的缺席。
卻不知道,
能被他們責罵是多幸福的事。

他們的責罵是那麼温柔,
我竟然不會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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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好痛。

原來我已淚流滿臉。

該死!
信寧無意識地提起中學,
便勾起那磨不去的記憶。

那是很痛苦的記憶,
但我捨不得忘掉,
那是父母最後的片段。

不可以忘記。


我只好用手掩著心臟位置,
好想把傷心扯掉。

啊啊啊啊啊!

我不該讓信寧這傢伙喝酒。

 

司機面對一個醉得昏沉沉,
一個無故流淚,
他還是選擇裝作若無其事。

如常地駕駛、收錢,
甚至生硬地哼了幾句歌。

面對一切不正常,
裝作一切如常,
果然是獅子山精神。

 ⋯⋯

無論如何,
 總算,把這傢伙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