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敏川驀地拾起一根樹枝,躍起甚高轉體,向那馬上大漢左肩刺下,同時朗聲唸道:「空山新雨後。」那馬上大漢上身躹前,橫槍在背,格開樹枝,雄厚厚的聲音回答道:「天氣晚來秋。」身子與花槍同時掄轉,繼而左手按在馬鞍,身子倒起,手臂一撐,單手打個側手翻橫縱而去。
吳敏川見鞍上騰空,右腳借力一彈反追對方,刷刷刷的橫刺三下,亦來一句:「明月松間照。」枝尖直指那大漢背門。
此時二人身子同時淩空,聽到那大漢朗朗接誦:「清泉石上流。」頭也不回,反執長槍從腋下倒刺而出。此招淩厲刁鑽,所使的是柄鐵錚錚長槍,吳敏川手中樹枝豈能拼之,一旦樹枝破裂,吳敏川定告當殃。
正當眾人看得心驚出神時,豈料那大漢突然變招,以前空翻轉個身來,藉著前轉之勢把身軀提升尺許,如此,槍鋒只在吳敏川左肩上略過。兩人同時著地,拍的一聲,居然見二人擊掌握手,同流露著既激動又喜悅的表情,持續了一晌。接著,互相朗然稱呼:「吳大哥。」「二弟。」
眾人見此面面相覷,皆心下驚奇:「二人竟是故友!」那人正是甘泉源,當年吳敏川真名叫吳中流,是為大長老,甘泉源是老二,剛剛二人所使的正是清流幫絕學百派滙。
原來剛才甘泉源手下路過,見到奇偉二人被擒,所以特地通知他趕來營救。
吳敏川道:「自混元教一役後,我以為不能再見。這些年頭大家顛沛流離,都吃了不少苦。」他重遇義弟,彷如隔世,不禁簌簌淚水流下。
甘泉源外形豪放雄邁,態度別致,拍著吳敏川肩膀,興奮地道:「這些年頭你去了那兒?近況好麼?你似乎發福了點兒,不會是老早便金盤洗手,享受明月清風嘛。」
吳敏川搖頭淡然笑道:「別取笑大哥吧!若真的能享清福,那用出來跑跑顛顛。幸好遇得貴人,日子總算過得去。」
甘泉源道:「我何嘗不是跑跑顛顛,但小弟跑得起頭。跑了一年,在外招攬了幾百人,倒算不錯,哈……!」




他轉頭見奇偉二人被牢牢制伏,心想必是開罪了吳敏川,於是扠腰厲聲,詰問二人:「你倆幹了什麼好事?」
余崖石立挺身說道:「這兩個惡徒,一直混入我們伕役群中,然後設局打傷了吳掌櫃,謀奪我們寶物。」
甘泉源愕然道:「吓!真有此事?竟敢傷了我大哥,饒不得。」接著拾起地上蔓藤,向二人呼嘯而下,一輪就是十數鞭,二人連聲慘叫。胡有盟看得不忍心,勸道:「夠了,夠了,甘兄別弄出人命。」
甘泉源住了手,向二人責道:「嘿!你倆平日胡作非為,今趟終闖禍了。可知這位是我結拜大哥,快快磕頭認錯。」轉對吳敏川慰道:「大哥,你原來受了傷,無大礙嘛?讓為弟看看。」
吳敏川道:「我沒大礙。他們既然是二弟的人,那事件便就此作罷。」轉顧胡余二人道:「那麼放了他們吧。」
胡有盟點頭同意,但余崖石愕了一愕,不忿的哼了一聲。
甘泉源接著道:「不!繼續讓他倆吃點苦頭,晚一點才處置。」
吳甘二人各述自已多年遭遇,嘍囉們明白在這久別重逢環境,必然長篇敘闊,只好各自找個位置發悶。他倆促膝長談,吳敏川把自己如何負傷逃生,怎樣獲胡有盟所救,之後重新過活,以及過去一直在雲南生活日子慢慢道出,一下子已是整個時辰。
吳甘二人本為清流幫的大長老及二長老。四年前乃清流幫最盛極之時,亦因盛名所累,與混元教結下仇怨。混元教教主胡世元生怕一朝受到威脅,決定不容這茁壯長成的幫派,所以便傾全力剿滅。畢竟兩派強弱有別,清流幫不光戰敗,跟據地清流村更遭到屠滅。時已至今多年,混元教對清流幫的清剿行動仍未停止。
只聽甘泉源道:「當年截劫官銀,敲詐勒索,殺儘那些土豪劣紳,何等痛快!人家遠遠嗅到清流幫,無不溜溜秋秋。我們就是綠林匪幫,那又怎樣!但我們清流幫自有綱紀,罩庇地方無不安安穏穏,大家都有口茶飯,比起那些朝廷狗官不知幾有根性。只是不懂籠絡貪官汚吏,學那狼心狗肺混元教一起欺壓百姓。」說到這裡,甘泉源大力拍一拍膝蓋,憤道:「唏!憾恨老天爺無眼,喪儘天良的竟可處處風光。」




吳敏川嘆道:「當今王綱不振,遍地抗暴,民變黨派不計其數。世人枉道事人也好,善自為謀也好,皆只為以救圖存,誰是誰非,老天爺也難有公論。」說話間他腦海不由得浮現往日之事,又道:「當日被攻破之時,混元教燒殺搶掠,至今還歷歷在目。而最令我憂掛的,是刧後餘生的同鄉日子。眼下時勢艱難,不知能否安身於世。只嘆自己年事非輕,明知此境也無能為力。」
甘泉源忽豐神地道:「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大哥仍人才,勿因當年之事而一蹶不振。這半年來我們重整旗鼓,于幫主已重新聚眾數千人於清流村決定東山再起。眼下我們正需要吳大哥,為了我們將來日子,你回歸清流幫吧。」
吳敏川喜道:「于幫主仍在人世!真的嗎?那麼當下村中情況怎樣?」
甘泉源答道:「當年三長老及四長老戰死,但他們兩位徒弟卻大有所成,我們更重選了新四大長老。」
吳敏川道:「你指大華及吳鳳興。」
甘泉源:「當然!除了二人,山弟這個小子也是,他們潛修苦練,如今三人的百派滙武功不知幾厲害,你我倆個老鬼已經不是他們對手啦。」
吳敏川喜上眉梢,狀甚安慰,道:「那麼新四大長老仍陳壯山,華木森,吳鳳興與及你……,那麼剩下我這頭老鬼如何處置呀!」說罷二人相視哈哈大笑。
「回來吧,吳大哥。」甘泉源懇切道。
吳敏川倒與胡有盟互望一眼,然後顧甘泉源道:「眼前我仍有要事要辦,況且胡東家對我恩重如山,不能就此別去。但放心,我吳敏川不是貪安好逸之人,早晚必定回歸,與眾兄弟再並肩作戰。」
甘泉源拍一拍對方肩膀,嗯了一聲。又道:「我一直在外廣招門徒,數來已三個月沒返過清流村。」又站起來轉向身後眾人喚道:「喂,起來,起來。叫吳長老。」眾人逐站起齊聲道:「吳長老。」十數人之聲甚是響亮。




余崖石見得吳敏川威風,甚覺得意,於是踢踢奇偉二人,厲道:「你兩個也要叫呀!」二人倒畏甘泉源雙目怒光正正注視,於是牽強地叫道:「吳長老。」
甘泉源問道:「是呢?你們要往那裡?」吳敏川道:「我們往四川敍州府參加藥神廟會。」
甘泉源道:「啊!正常途徑,經仙蔭村去那最快捷不過。但昨日那裡發生幫派廝殺,如今官府正在善後,整條村也封了。」眾人面面相覷,心想繞山道而行,不光只擔擱時間,而且那裡山頭亦素聞野獸出沒。
吳敏川問道:「二弟可有辦法?」
甘泉源尋思一會,省然道:「呀!胖奇,你不是跟這裡的知縣有交情嗎?」胖奇怔了一怔,道:「你指衞明堂那廝!?」甘泉源道:「當然是那個狗官。」
胖奇道:「吓,那廝自得悉我投靠你後,好生不滿,跟我來個疏遠,離遠見到我也繞路而行,幾個月來都沒找我辦事。」擺出一臉事不關己模樣。
眾人一聽,心下涼了大截。甘泉源自覺面子受損,更是惱怒,苛令胖奇道:「你主動找他一趟不難嘛。不管用什麼方法,跟我辦妥它罷。要麼你帶吳長老出仙蔭村,要麼我便綁你往官府。」
胖奇心知甘泉源這個大哥彩頭是不容拉下,只好道:「倘若有些甜頭使得衞明堂高興,不愁沒有路走。」
余崖石一聽,鄙道:「呸,又是一個貪官。」
胖奇反斥道:「有什麼可呸……?你都愣愣傻傻,做官的不用看生計嗎!出來跑江湖不談利益還可談什麼!你如此不味兒,還是早點返鄉耕田吧。」
余崖氣得啞口,只得道:「你……。」胡有盟打斷道:「那就由奇兄引路吧。」
甘泉源見眾伕役多半受傷,便命其數名下屬充當協助。是晚,一眾人找了間飯店飽吃大醉一番,吳敏川與甘泉源更是泣笑敘闊,通宵達旦。翌日早上,除了胖奇要先行拜會衞明堂,其餘人等仍在日高三丈下懶懶酣睡。
而為求通達借路之便,胡有盟亦準備了白銀及藥材,托胖奇向衞明堂送上以作茶禮。
到了午間,一行商隊整裝起行,往仙蔭村出發。畢竟那兒剛遭血洗,生靈塗地,眾人想來感到鬼哭狼號,無奈也要忐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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