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霎時間呆住了,「你話咩啊?」 

「之前誤闖『怨藏』既人,好多都係應承左幫個死者完成遺願,先可以出返去人間。」阿樹說。 

「咁……咁即係逼人幫手姐?」我皺著眉道。 

「誤闖『怨藏』一定要有鬼帶你出去,因為得鬼先知道邊度係通往人間既出口。通常有兩個做法,第一個,俾陰司紙領路鬼,第二個,做遺願執行者。」阿樹說。

「我而家邊度黎陰司紙!」我著急的說。 只見他打開的門內是一個布置得井井有條的地方,地方非常寬敞,裡面有著十來張桌椅,在椅子後是一個個櫃子,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小抽屜。 





「所以你只可以揀第二個做法,幫鬼完成佢地既遺願。」阿樹笑說,走過去櫃子旁邊,招了招手讓我過去。 

「唉……」 心上雖然有點後悔為何心血來潮的買了那條手繩,但不知為何,我卻有點期待到底我將要面對誰和他、或她、或它的過去未來。 

「執行處而家收左工啦,所以呢度一個職員都冇。」阿樹說。

「你過來睇下呢度啲櫃。」
 「每一個櫃桶都裝住左一個『怨藏』居民既遺願,呢一層既所有遺願係批核左,等待執行者完成既申請。」 「落到黎居然都有批核申請呢啲步驟?咁咪有排等?」我不禁失笑道。 

「係要等架啦,呢個係佢地唯一既辦法,心願未了,佢靈魂既形態就一直keep住係死前個一刻既樣。就算真係唔在意靈魂外貌,又有邊個願意見到永遠帶住一個解決唔到既遺憾?講緊係永遠喎,唔止係一生一世咁短喎?」阿樹搖頭說。 





「睇黎你地都真係好缺人下,唔怪得誤闖既人都要俾你地捉黎做執行者啦。」我左看右看,打量著這「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 

「其實年中都有唔少人誤闖『怨藏』,好似你咁買錯通靈物品又有,玩碟仙筆仙既又有,黑仔撞中去人間探親既怨鬼俾佢地帶過黎既都有。基本上冇人有陰司紙,唯有成為遺願執行者先可以出返去。」阿樹饒有趣味的說。 

「咁我想問啦,就算有人幫你解決問題,係呢個地方點樣做到個遺願?」我問。 

「梗係出到去人間先可以啦。其實你唔使咁擔心,你咪當幫人,只不過對象係死左既人咁解。」他笑著說。 

「你就講得咁輕鬆。」我嘀咕著說。 





「真係架,對我呢啲位於中間既植物人,人同鬼只不過係肉體上既分別。冇錯,世上真係有所謂厲鬼同怨鬼,佢地就係寧願永遠帶住怨念都要去人間跟住佢地憎既人。就等於人間都有殺人犯啊,精神病人啊咁。而留係怨藏既人,真係每一個都渴望變返正常鬼,但係正正因為遺願要係人間執行,要活人黎做,先要排咁耐隊。」阿樹說。 

「咁你呢,你做咩唔幫手?」我問。 

「我係呢度行得走得姐,係人間,我係一個攤左五年係張病床度既廢人,點可以幫到鬼?」阿樹微微苦笑的說。 

我好像問了一些不能問的問題。 我們之間沉默了半晌,阿樹拍了拍我肩頭說:「冇野喎,我反而好享受係呢度做執行處職員。現實生活唔郁得,我係呢度就可以好free咁行黎行去,收工同啲鬼打下籃球,只係呢度冇乜好野食姐。」他開懷的笑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再作聲。 

「不如咁啦,我幫你睇下你之前過身既親戚係唔係呢度,你可以幫佢地完成遺願?」阿樹說。 

「咁樣會唔會好似幫啲親戚打尖咁?」剛才見到的每一隻鬼都在苦苦等待,真不敢想像倘若插隊的人遺願微不足道,他們會是怎樣的怒火衝天。 

「你又啱既,不過你都可以照睇下佢地有咩願望既,又可以行過去探下佢。」 

「其實最親個個都係我十歲個年突然心臟病發死左既婆婆。」我沒有猶豫,很快便道出那個長久以來使我耿耿於懷的親人。





 小時候,爸媽工作忙碌,照顧我的便是住在我家的外婆。 與其他溺愛外孫的長輩不一樣,外婆對我比爸媽對我還要嚴厲得多,不論是學業成績、起居飲食、生活禮儀,她都不許我懶惰,每一件小事都要做到一絲不苟她才不會責罵。 

小三的時候,我參加了朗誦比賽,她在比賽前的天天都在跟我瘋狂練習,到了最後卻沒有贏到任何獎項。

本以為外婆會非常失望,甚至會罵我,到最後卻送了一個比卡超的毛公仔給我,而且一句重話也沒說過。


她之後仍然是這樣嚴厲,但那比卡超卻成了我最愛的東西,八歲的我即使睡覺也要抱著它。 

但在小五的那年,我加入了學校的籃球隊,常常在學校練習到五時多才回家。

每逢放假,我便衝到樓下的籃球場打球,更用儲了兩個月的零用錢和利是錢買了一個嶄新的籃球。外婆有好幾次都跟我說別要打得太瘋狂,五年班的呈分試很重要,她說我不停的打球會沒有時間溫習、上課沒精神,我也只是嗯嗯兩句算了。
 

結果那次考試我果真退步了許多,數學科也不合格。外婆看著那份全都是紅色筆跡的數學卷,一言不發的凝視了我許久,拿起我放在房間內的籃球丟到垃圾桶內。 





我當下雖然愧疚,但那籃球卻是我的心肝寶貝,我氣憤莫名的,隨手拿起床頭那比卡超沖著她大喊:「我都唔要呢隻比卡超啊!」然後把可憐亏亏的它丟到籃球的上面。 

外婆本來氣得通紅的臉更紅了,連雙眼也紅了起來,轉過身來走回自己的房間。 

那個星期我沒有跟她說過一句話,就是那個星期六,外婆突然心臟病發,在一夜之間辭世了。 

「呢個係咪你婆婆?」阿樹在幾本厚厚的簿上找到了我婆婆的名字,然後憑空變了一個影像出來。 我沒說錯,他真的變了一個影像出來。 他的掌中有一陣淡淡的薄霧飄了出來,在半空慢慢形成了一個女人的臉龐! 

而那女人真的是我外婆微笑著的樣子! 我嚇了一大跳,不禁後退了兩步,「點……點解會咁既?」 「因為我有呢個地方既回憶核心,個道理就好似係USB都拎啲資料出黎睇咁。因為呢度居民提供既係回憶碎片,同靈魂係同一個腦電波性質,只要摸一摸呢本書,我地就可以搵到居民既名、佢地個樣同遺願,show出黎俾職員睇。呢本書係幾十年前德國既科學家係『怨藏』度發明,點都好過百幾年前每一個居民都用紙寫低,職員逐張逐張咁搵。嗱,你唔好問我點樣發明,因為我都唔知。」阿樹的右手繼續舉在半空投射著外婆的樣子,左手食指指尖則按著書中外婆的名字。 太神奇了,這簡直就是陰間電腦吧! 

「外國都有『怨藏』?」我驚奇的問。 「好出奇咩?外國日日都有人死於非命,一定都會有怨魂。」阿樹說。 

「咁……我婆婆而家點?係咪仲係『怨藏』?」我垂下了頭,一陣久違了的揪痛驟然而來,心中只覺又酸又苦。 

「佢……以前係『怨藏』住過三年,第四年終於排到有人幫佢達成遺願,返左去人間啦。」阿樹看著半空說。 





在我十四歲的那年,她就回來了嗎? 我不是很想抬頭讓阿樹看見我通紅的雙眼,小聲的問:「咁佢既遺願係咩?」 
「上面係話,將一個籃球和一隻比卡超送到孫女手上。就係咁簡單?為左咁小事就留左係『怨藏』咁耐?等等,個孫女係咪指你?定係你兄弟姊妹個啲?」阿樹凝視著半空,好奇的問。 

我沒有回答,只是覺得熱淚無法制止的不停滴下來。 十四歲的那年,我患了肺炎,這病很嚴重,我一個月來每天都在醫院吃藥睡覺,據爸爸媽媽說,我有數次都差點踏進鬼門關。 有一晚,我在發著高燒,爸爸媽媽都手足無措的坐在病床沿看著我,媽媽更不停的垂著淚,哭著祝禱期盼我的高燒能夠早點退。 

突然,病房來了一個女人,她自稱是我其中一個籃球隊友的家長,知道我中一時買的籃球破爛了不能用,便買了個籃球給我。她又說知道我喜歡寵物小精靈,所以買了一個比卡超毛公仔給我,說給我打打氣。 

當時昏昏沈沈、忽冷忽熱的我並不知道什麼事,只是模糊的看到了我那最熟悉的比卡超,便緊緊的把它抱入懷中,不出半小時便退了燒,安然入睡。 這些東西從我爸媽說出來我也不太相信,因為我知道那隊友沒那麼細心。可是當我問她是否真有其事,她卻支支吾吾的沒有否認。 

我當下只是奇怪,那比卡超跟我之前丟掉的一模一樣,就連之前不小心在尾巴上弄到的一小块淡色污漬也一模一樣。可是我沒有想太多,只是把它放在床頭上,每次看到它,好像我對外婆的愧疚感便能夠小了一分。 

因為我不只是想念這比卡超,更想念的,是當晚外婆轉過身前一刻的神情。 

我哽咽著跟阿樹說了這回事,他說:「咁個女人一定係遺願執行者啦。因為呢度個備註寫話,孫女病重,即時安排進入緊急申請者行列。個一晚,應該唔只係得你阿爸阿媽擔心你擔心到喊,仲有個個你見唔到,但一直企係你床邊既婆婆。」 





我在那一刻的衝動,不只讓她痛心了數天,也成了她死了後唯一的遺願。 

我以為我的世界很大,但她的世界卻小的只有我們。小時候,我以為在她逝世後,我哭是因為我不捨得她。但在長大了以後,我才知道更多的是那衝動的一分鐘再也沒有辦法挽回的遺憾。 

「呢個係佢離開『怨藏』個時既樣,放心啦,佢笑得好開心。」阿樹說。 

我看著她眼角微微下垂,卻澄澈無比的雙眸,再看看那溫柔的微笑,一陣由衷的感激不禁湧泉而來。如果不是那執行者,我的心結、外婆的心結永遠也只能繋在那裡。 

忽然,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眼前的景象模糊失焦起來。 

「做咩事?」阿樹吃了一驚的問我。 

「我突然好暈,唔知發生咩事。」我搖了搖頭說,雙膝一軟的跪坐在地。 

「唔通你既身軀有危險?最衰我係人,幫唔到你睇你個身係咩情況。」他焦急的說。 

那暈眩感慢慢減退,我站了起來,道:「我好返啲啦。」 

「無論如何,你個靈魂點都要返返去個軀殼度先安全啲,我不如而家就幫你搵一個案件俾你接左佢,等隻鬼帶你返去?」阿樹坐了下來,把左手放在那本靈書上。 

我逼不得已的點了點頭。 阿樹拿出排頭隊的那數十個人的資料,替我篩走那些謀殺、會危險的案件,最後投射了一個檔案上半空。 他是一個年紀比我小,大概十三、四歲的男生,叫作陳志遠。他一臉哀愁,非常年輕卻皺眉皺得額頭也有坑紋。 檔案上面寫他是自殺身亡的,我就有點奇怪,既然是自殺,又怎麼會算是死於非命? 

「唉,佢咪就係一跳左落去就開始後悔,就諗到其實自己有好多野都未如願就死左。」阿樹凝視著陳志遠說。 

「咁細個就自殺,又有邊個真係諗清諗楚?」我嘆息道。 

「好啦,我要帶你過去搵佢啦,再係咁係軀殼出事就大鑊。下……尾街……都幾遠下,我地快啲啦。」阿樹說。 

「咩下尾街?」我怔了怔道。 「『怨藏』咁大,梗係會好似人間咁有好多條街啦。」阿樹帶了我出門口。 他走到屋子旁的停車位,把一部碳灰色的電單車出來,請我坐上去。 

「呢架車係我同事架,我屋企人唔覺得我死左,所以從來都冇燒過野俾我。」阿樹笑說。 

「好啦,我去返人間就燒部俾你啦。」我認真的說。 

「拍硬檔燒部iPhone iPad 同電視俾我啊,仲有wifi router,我而家要偷鄰居既wifi用!」他笑著說。 我們上了車,他沒有發動車子引擎,只是身子向前傾,車子便開始全速發動了。 「你認真架?真係有wifi用?」我驚訝的道。 

「你當我講笑咩,我地係收到人類用既衛星訊號架,不過要用衣紙整既router先可以用。我用鄰居個wifi,睇一集海賊王用左成個幾鐘。」 「點會有人整衣紙router啊?」我不禁大笑道。 

「就係有個誤闖鬼界既老闆整出黎,都有幾多貪得意既人買黎燒俾屋企人架。」他說。 

「好好好,我會搵出黎燒俾你。」我笑說。 

「講左正經野先。有幾樣野我要講左俾你聽先。第一,做左執行者你就要儘量幫助死者完成心願,如果你純粹係利用佢離開鬼界,之後就唔理佢,佢既怨氣就會轉去你身上,佢真係會日跟夜跟住你!而且,重怨氣既陰靈如果長期留係你身邊,對你既身體都唔好。第二,如果幫死者完成心願係涉及到你既人身安全,或者係犯法既行為,你可以選擇唔幫落去。係怨藏既鬼訂左契約,如果會令到執行者有危險,會終止案件,如果佢地堅持要執行者做,佢地會俾怨藏既警察拉返黎,由頭排過隊。」阿樹娓娓道來,我不由得越來越驚奇。 

我們經過了一個很大的公園,入面有個大水池、草地和數張長椅,但我無暇細心觀察,只是聽著阿樹的話:「第三,當你接左一單案,隻鬼就獲准全日留係人間。」 「等等,唔通我沖涼個啲佢都要望住咩!」我大聲抗議。 

「你聽埋我講先,你可以一早同隻鬼訂契約,你屋企有邊啲地方係禁區、有啲乜野佢唔可以做由你決定,基本上如果你唔係要唔理佢,而佢犯左規,失信就會損害佢既元氣,呢個都係怨藏為左保護執行者既政策。」 我微微點頭。 

「好啦,我地到左。」阿樹停了下來。 眼前是一間很大很漂亮的別墅,有著三層樓高。阿樹敲了敲門,不久,腳步聲便響起了。 

慢著,這人是跳樓自殺的,他的死狀肯定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啊。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果然,一打開門的時候,我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他的雙腳摔成了數截,只因為他是靈體所以能行走。額頭上一片血肉模糊,就連上半身也有幾處嚴重的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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