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二零零七年夏,我終於下定決心辭職。

當我戰戰兢兢地把辭職信交到上司的手上時,他只是冷淡地「喔」了一聲。
似乎我的離職只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早在意料之內。
在這家公司工作了快三個年頭,作為人生第一份的正職,算是有點過長了。
這三年間關於工作的記憶零碎又模糊,看來我也不見得喜愛自己的工作。
在最後一個工作天,我的心情輕鬆,找不到一點點捨不得的感覺。
反倒是痛恨自己,怎麼這麼晚才離開這間薪水低於市價的公司。





就在離職後不久,我收到倩螢的喜帖。
這幾年已經很少跟倩螢見面,通常一年才四五次互通電話,聊彼此的近況。
上次的通電都沒聽她說交了男朋友,想不到這次她竟然宣佈婚訊。
一晃眼我們都已不再年輕,到了談婚論嫁、成家立室的年紀。

工作把我訓練成守時的人,婚宴當日我準時到達酒樓。
我快速地搜索場內的每一個角落,卻找不到一張熟悉的臉孔。
綻思不是有遲到的習慣嗎?我內心提醒自己。
於是,我在倩螢新婚的盛宴,惶惑地等綻思出現。




當然,這一次也如無意外地再度等不了。

婚宴的背景音樂不斷地重覆播放,其中一首是張學友版本的<First of May>。
我猜,阿木在倩螢心中始於是佔據着重要的位置吧?
但是,這一切又有意義嗎?
看着台上嬌艷動人的新娘子以及毫不認識的新郎,我的內心感慨萬分。

一直到了祝酒的環節,我才找到機會和倩螢說話。

「祝你新婚愉快,白頭到老。」我由衷地說,舉杯




「謝謝。我特別需要你的祝福。」倩螢說,手中的杯碰了過來 
「我知道。」我裝作有點得意,乾了杯
「哼,自以為是。」倩螢笑了笑,一飲而盡

我們就這麼相視而笑,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坐的那桌是倩螢的公司同事,對我而言全是陌生人。
在大學時,曾經理所當然地以為會喝到倩螢和阿木結婚的喜酒。
我和力康會做伴郎和兄弟,綻思則會是伴娘。
不過,這麼細緻的幻想最終也沒有實現,也永遠不會實現。

倩螢成家立室不久,我註冊了facebook的帳戶。
剛開始時因為沒什麼人在用,所以我也很少上faceook。
後來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登陸faceook,照片、短片、資訊等五花八門地衍生。
MSN也步了ICQ的後塵,被遺忘取代。





而在我迎接了facebook的那一年,平安夜卻始於未能迎接綻思。

我的第二份工作是做零售業的銷售員,性質上和第一份工截然不同。
工作地點不固定,時間是輪班制,對着不同人說「歡迎光臨」和「下次再見」。
花了約半年時間才習慣新的工作模式。
至於新居,住了一年多,倒是很早就適應。
只是快五年過去了,我始終未能習慣沒有綻思的世界。

或許命運注定我和綻思的緣份早就結束,我們再不會相見。
或許命運注定我和綻思的緣份還未結束,我們終會在未來某日的平安夜重會。
但無奈的是,命運到底注定了哪一個結局,我卻不得而知。
而最無奈的,是連有沒有命運這回事,我也不得而知。

二零零八年,美國的雷曼兄弟宣佈破產,觸發了全球金融海嘯。




香港經濟再次被拖垮,恒生指數十月份下跌至一萬點的四年半新低。
U-Right清盤,泰林結業,百業蕭條的情況又出現在香港。
時光就像撥回到當年畢業時沙士肆虐般,街上的人總是掛着愁容。
更慘的是,約兩星期前旺角行人專用區,發生高空投擲腐蝕性液體事件,令人心更惶惶。

然而,這些卻無阻我今天前往咖啡店的腳步。

我摸上冰冷的手柄,推開了咖啡店門,門上的掛鈴搖晃發出「叮鈴」聲。
和擠滿了慶祝途人的街道相比,咖啡店顯得冷清,只坐了一桌客人。
咖啡店的燈照出一片淡黃,我走到門口左邊的位置,坐回前幾年都坐過的專屬座位。
點了杯咖啡,舒了口氣,望了望牆上的掛鐘。
10:38pm

「你的咖啡。」咖啡店老闆送上了咖啡
「謝謝。」我禮貌回應
「不客氣。」咖啡店老闆微笑
「對了,這裡幾點打烊?跟以前一樣十二點?」我問 




「是。你以前來過?」咖啡店老闆反問
「有。很久了,一年前來過。」我說

這時另一張桌的客人結賬,咖啡店老闆忙着去招呼。

十多分鐘過後,咖啡店老闆已把剛剛埋單的那桌子清理好。
咖啡店也只剩我和老闆兩人。
店內的一切都不真實,有種落寞的氣氛包圍。
老闆站在右邊的收銀櫃旁,眼神緊盯着我。

我迴避他的眼神,專心凝視杯中的咖啡。
將杯旁的茶匙插入杯中,慢慢向順時針方向攪拌,直到杯中出現一股半徑約一點五厘米的旋渦。

旋渦每次可以維持約三十秒。
我不斷重複攪拌的動作,旋渦出現,然後消失,再出現,再消失。




當第四股旋渦在杯中平伏消失,身邊一切開始變得模糊,失去質感。
回憶的膠卷不安份地啓動迴轉,那段很遙遠,卻很接近的記憶,那些鮮明灼熱的人和事,終於衝破了封鎖,在腦內一幕幕投射放映。
提示着我,坐在咖啡店的我並非為了喝一杯溫熱的咖啡...

而是等待一個未出現的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