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我在咖啡店倒數着對你的等待: <三十九>
<三十九>
11:40pm
零碎的記憶氾濫後又潮退。
開始時身邊的事物似是過稀的水彩畫,淡淡的化作一片模糊。
慢慢地影像開始對焦,身旁的人和物開始有了輪廓,輪廓再逐漸加深細緻。
門柄上的掛鈴、淡黃的燈光、桌椅的稜角、咖啡杯的微溫、還有空氣中的咖啡香。
我的意識再度回到快要打烊的咖啡店內。
咖啡店內,我、咖啡店老闆還有半杯半涼不熱的咖啡,組合依然不變。
就在我回憶著過去的種種時,咖啡店的老闆不知何時又坐在我對面。
我細心觀察咖啡店老闆的臉容,發覺他年紀和我相差不遠,才剛過三十歲。
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正值為事業打拼的黃金時期,怎麼會躲在咖啡店內悠閒地做老闆呢?
望進他的眼神中,我只見到自己的倒影,卻看不穿他眼眶背後的故事。
在我打量著咖啡店老闆的同時,咖啡店老闆也在打量我。
從他的臉上,我彷彿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就像在照鏡子一般。
不同的是,咖啡店老闆眼光望著我時,我覺得自己的內心像是被透視了。
平安夜,兩個人互相對望,只可惜兩者都是男的。
我從未曾像現在打量咖啡店老闆般,細心面對面觀察過綻思的眼神。
假若我看進綻思的眼眸,我會否從中明瞭到多一點綻思的內心世界呢?
只是我一直不敢直接凝視綻思的雙眼,因為我怕冒犯了她。
而我很想對綻思做、卻不敢對她做的事,除了這樣,還有很多很多。
和綻思一起的時候,我常會覺得自己和她有種心有靈犀的感覺。
然而,也有些時候我會發現自己對她並不算瞭解,甚至會有一點點的陌生。
各處兩個極端的感覺交替發生,甚或同時出現。
也許世上根本沒有一個人能夠完全地瞭解另一個人或被另一個人完全瞭解吧?
我和咖啡店老闆就像賭氣的小孩,對望著卻誰也不肯先開口說話。
這時街外的影像被一下閃光照亮,旋即又回歸黑夜。
接著天空便響起了一道悶雷,劃破了沉默的空氣。
雨逐點逐點打在地上,沾出密密麻麻的班點,最終全部染濕。
咖啡店的窗上爬行著一條條像是掌紋似的水流,把窗外世界的影像扭曲。
景象太過熟悉了,根本和我在綻思生日那雨夜中乘坐巴士中的情景並無二致。
下雨的時候,我總會憶起那天在巴士內喃喃自語的自己。
記不起在哪一次的回想中,我忽然領悟到自己並非在那一刻起才喜歡綻思。
那天在巴士內的我,只不過是「發現」了自己喜歡綻思。
而我真正喜歡上綻思,該是更早的事。
不過,到底我是在哪一個時間點上喜歡了綻思,已經無從稽考了。
或許這都不重要,重點是在那之後發生的事。
事情的「發現」註定只能跟隨在「發生」的腳步之後。
就像我們抬頭望見漫天的繁星,只不過是「發現」幾百萬、幾千萬年前、甚或更久遠之前「發生」的景象。
當下「發生」的一切,往往要等到多年以後才被「發現」。
或許等待的結局早已在我進入咖啡店的時候經已 「發生」了。
而我,只能執迷地等到咖啡店打烊去「發現」結局。
「雨下得好大喔。」老闆終究忍不住先開口
「對啊。」我望著玻璃窗,嘆了口氣
「你沒有傘吧,待會回家怎麼辦?」老闆用好奇的語氣問
「沒有啊,沒辦法也得回去啊。」我停了停問「你這裡有傘借給我嗎?」
老闆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出聲回應。
「那你把店晚一點關門,等到雨停了才打烊呢?」我厚着臉皮地問
「當然不行。」老闆搖頭的頻率加速了「從來這家店只有早關門,沒有晚關門。」
「你又怎麼忍心讓一位沒帶傘的客人淋雨回家呢?」我故作可憐
「那我打烊後開車送你到地鐵站吧。」老闆想了想,然後提議
「哦…」我略帶失望地回應
「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一直等的人都沒出現,該怎麼辦?」老闆直視我
「沒怎麼辦啊。」我一副沒所謂的模樣,並不為老闆的問題覺得驚訝
「沒怎麼辦?」老闆又追問
「是啊。」我努力搜尋適當的字眼「到那時候,也許自然就知道該怎麼辦了吧?」
老闆沒再說甚麼,只是露出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
對於等待的人會否出現,我一直也沒有把握。
而對於等待的人出現或不出現這兩個結果,我都沒有想過如何應對。
我直覺地以為,所有的事,到了那一個時間點會有自然的對應方法出現。
我不知道這算是隨遇而安,或是根本在逃避。
想到這裡,強烈的疲累感在我體內漫延,我忍不住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一點。
咖啡店內的寂靜無聲令下雨時的聲音更加清晰可聞。
雨勢沒有減退的跡象,反而愈下愈大。
淅瀝嘩啦的雨聲,就像接收不清的收音機所發出的無意義雜音。
起初聲響並不大,漸漸卻充實在空氣中鼓動我的耳膜。
雨聲響得把我和世界完全地隔絕開來,然後某一刻被按了消音般變成無聲。
十一點四十五分,還剩下十五分鐘,等待的人依然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