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殞: 距離︰第四章
露營活動結束後，班級恢復正常的上課。我和黃立強的關係卻有了微妙的變化。有次我跟女同學吃午餐時，黃立強跑來找我。
「水晶梨，給妳。」
他把一個梨子放在我面前，自己手上則拿著另一個。
「哎呀，只有婷婷才有水晶梨？我們呢？」女同學撒嬌，向他討梨子。
「沒有啦。就得兩個。」說完，他咬了一口自己的水晶梨，然後對我說︰「何雁婷，妳也試試吧！」
我輕輕咬了一口，清甜的梨子汁滑過我的喉嚨。
「好甜……」
我的心也好甜……
＊＊＊
班上的男同學流行一種惡作劇，就是用橡皮圈來射人。講桌的抽屜裡有很多橡皮圈，成為了他們作惡的補給站。每次小休過後，地上總是散落一條又一條的橡皮圈，要由值日生來收拾殘局。
不知為什麼，最近他們以我為目標，經常不懷好意地瞄準我，手上的橡皮圈蓄勢待發。雖然被橡皮圈射中不會太痛，但這畢竟是面子的問題！
這次他們把我逼到牆角，咧着嘴奸笑。真過份！這樣欺負一個女生！
「妳逃不掉啊！」
他們開始發射，橡皮圈朝我飛過來。忽然閃出一個人影，就擋在我的身前。橡皮圈碰上他的胸膛，紛紛落到地上。
「黃立強，你算什麼意思？」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來吧，射我吧！」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我拉了拉黃立強的衣袖，他轉頭問︰「什麼啦？」
「謝謝你。」
「又不是擋子彈！」他笑著說。
「我們去操場打球！黃立強，別跟女朋友談心啦！」男生們嬉戲著，勾著黃立強的脖子。他們打打鬧鬧地扭成一團，嘻嘻哈哈地在走廊上跑著。
我凝望著黃立強的身影。他臉上的笑容……能維持多久？我想起了在菜市場叫賣的他、在廚房炒菜的他、在樓梯像個小孩一樣逗貓玩的他……
生於單親家庭的黃立強，在學校總是嬉皮笑臉，但又有誰知道他所背負的生活重擔？
當我還沉醉著美好的大學夢時，他早就要靠自己的雙手來掙錢。
這，就是我和他的差距嗎？
＊＊＊
這段日子，我的視線追著黃立強跑。
每天早上我會盯著教室門口，看看下一個進來的人是不是他。快要上課還沒見到他時，我會想他是不是病了，但看到他在最後一秒走進教室門口時，我的嘴角會不由自主地上揚。
上課時，我偷看他睡覺的樣子；小休時，我偷看他打球的動作；放學時，我偷看他走路的背影。如果見不到他，我的世界就會變成沒趣的黑白色，只要他一出現，世界才恢復了原本的色彩。
……「是誰？快說！」
……「何、雁、婷。」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勇氣問他，當時的答案到底是真心還是說笑。班裡的人常常拿我們來開玩笑，說我是他的「女朋友」。黃立強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在他心中，我究竟佔有什麼位置？
起初說喜歡我的人是他，但為什麼現在反而是我喜歡上他？
「九十七分，何雁婷。」
「九十八分，黃立強。」
我回去座位時，他走出來拿測驗卷，我們迎面相遇。他故意靠近我，輕輕捉住我的手腕，在我耳邊低聲說︰「還差一分。」
看到他臉上的笑容，我整張臉都在發燙。
「搞什麼，妳的臉好紅！」回到座位，同桌跟我說。
「教室很悶熱……」
我整堂課也無法專心上課，只因他說了一句話。
＊＊＊
早上起床，梳洗時照鏡子，才發現自己的臉上長了五顆青春痘，其中三顆還連成一條直線……醜死了！我特地戴上口罩，蒙住自己的臉，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看到！
回到學校時，幸好沒有人問起口罩的事，他們大概以為我是感冒或咳嗽吧。除了一個人外。黃立強整天有意無意地盯著我看，讓我渾身不自在。
到底有什麼好看？我心裡暗暗咒罵。
放學時，他走過來找我，坐在我的桌子上，問道︰「何雁婷，為什麼要戴口罩？」
「我……我……我生病了不可以嗎？」
「但我觀察了妳一整天，妳不像生病啊。」
「你一直在看我？變態的！」
「啊！妳之前也常常偷看我！」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原來……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妳還沒答我，為什麼要戴口罩？」
「臉上長了痘痘，樣子很醜。」我忸怩地說。
「空氣要流通，青春痘才好得快！」他作勢要扯開我的口罩。
我雙手掩臉，阻止他。「不要！」
「優等生要乖乖啊，放下妳的手。」
「不！」我誓死保護面子。
其他同學都走掉，教室裡只剩下我和他，想找個人求救也不行。
「何雁婷！」他大吼一聲，嚇得我鬆開了手。他馬上伸手過來，一下子扯開我的口罩，微笑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臉頰接觸到清新的空氣，如重獲自由一樣。
「這樣……不會很醜嗎？」我低著頭問。
「不會啊。」他又說︰「反正妳本來就不美。」
突然間，我好想一腳把他踢下去……
「走啦！」他背起書包，拍拍我的頭。「年輕才會長青春痘嘛！」
我不禁噗嗤一笑。
我好像……越來越喜歡他。
＊＊＊
八號風球，可以說是學生的集體回憶。每逢遇上颱風，學生們就會在心裡吶喊著︰「八號、八號……」即使是優等生也不例外。只要天文台掛上八號風球，我們就變相多一天假期。
我以為，所有人也喜歡八號風球；我以為，所有人也喜歡颱風假期。我從沒想過，有人會為了窗外的狂風暴雨而愁眉苦臉。
「三號風球現正生效……」廣播器傳來天文台的最新消息。
班上響起一陣翻天覆地的歡呼，接著是「八號、八號、八號」的叫喊聲。雖然他們心知肚明，即使懸掛八號風球，身在學校的他們也不能即時回家，但他們仍然群情洶湧地叫著。
黃立強站在窗前，望著外面風雨交加的街道。我悄悄來到他身邊。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的狂風暴雨，眼裡流露出莫名的憂鬱。
「怎麼啦？」我問道。
「雨很大。」
「你不喜歡雨天？」我似乎問了一個很笨的問題。
「我只是在想，下雨時人們都不去露天菜市場，攤檔沒有人光顧，生意不好。」
「那就休息一天吧。」我理所當然地說。
沒想到他轉過頭來，眼裡冒著生氣的火焰，質問道︰「那飯可不可以少吃一天？」
看到他如此嚇人的表情，我心頭一震。「對不起……是不是我說了什麼讓你不高興？」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何雁婷。」他恢復平常的樣子，為剛才的事向我道歉。他那愧疚的語氣，讓我心裡湧現出一股不安的浪潮，一下一下地衝擊我的心。
他再也沒有說話。但是，我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無奈。
他認為我無法理解他的心情，所以隨便說一句「對不起」就結束了我們的對話。
在他走開的那一刻，我很想留下他，跟他說︰「我明白你。」但我沒有說出口。「我明白你」這句話不能隨便說出來，沒有親身經歷過卻跟別人說「我明白你」，這是最不負責任的說法。
我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禱著︰雨，請快點停下吧。
是他，令我不再期待什麼八號風球、颱風假期。
聽著同學們在吶喊「八號、八號、八號」，忽然覺得他們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