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告別

夜尋幽手握鎮魂藤,剛完成今天第四百次的鎮魂。果然,四百次與兩百次,除了耗費多些時間外,也沒甚麼差異。

「一會回去,就是戰爭開始的時刻了。你準備好了沒有?」夜尋幽道。

在他身旁的孫覓然苦笑道:「這三天,我能做的都做了,活下來還是死,都只能認命吧。如果我死了,你會幫我報仇嗎?」

夜尋幽沉聲道:「不,我不會讓你死。你緊緊跟著我,我怎也不會讓你死先於我。當然,我也不想死。」他臉上露出苦笑。





二人相視一眼,都心中感慨:「人生中有一個能為彼此出生入死的知己,死也無憾了。」

夜尋幽道:「回去吧。」

二人才走了不夠十步,夜尋幽就突然拔出腰間的蒙古刀,把一枝來勢甚急的箭擋格開。

孫覓然脫口問道:「開始了?」

夜尋幽忙拉著孫覓然往自家陣營跑,道:「偷襲。」





又馬上有十枝箭矢射至,夜尋幽邊逃邊擋。

「想逃?你逃不了的。」夜尋幽認得這是反對勢力領頭人蕭正的聲音。

夜尋幽馬上想到對方是出於為兒子報仇,才趁自己不與眾人聚集時偷襲,企圖一舉殺死自己。

然後,他發現到有十隻小黑蟲正爬向自己。

他臉上隨即變色,孫覓然亦發現到,開口問道:「這些就是蠱?」





夜尋幽點頭。

原本這種最平凡的蠱,論速度遠不及人奔跑,可是此時孫夜二人還要應付紛紛射至的箭矢,速度難免受阻礙而減慢。

眼看小黑蟲馬上便要追上,夜尋幽心中一動,以左手把鎮魂藤揮出,碰到一隻小黑蟲,小黑蟲隨即身軀抖動,紅氣湧至鎮魂石上,便即死去。

夜尋幽心中一喜:「管用。」

又把鎮魂藤揮向其他小黑蟲,同樣紛紛死去。

不再受蠱蟲的阻礙,只需要應付箭矢,以夜尋幽現時的能耐,實在不困難。

二人漸把距離拉遠,又用樹木作阻擋,終逃出生天。

蕭正等人則是感到震驚,想不到己方用十人作出偷襲,並派出十隻蠱也徒勞無功,更白白損失了十隻蠱。





蕭正狠狠道:「想不到這樣也不能殺死他,我實在低估了他的邪術。下次一定不會再被他逃得如此容易!我們走。」

孫夜二人回到己方陣營,將剛才敵人針對自己偷襲的事情道出。

藍結依關切道:「幸好你沒有事,下次你請父親陪同你去鎮魂吧。」

錦澤巫師道:「不行,藍沖在這次的戰爭中,背負著重大的責任,不能離陣。結依也不用擔心,戰爭馬上就要開始,他們再也難以施行偷襲。」

藍結依默然,夜尋幽在一旁輕輕握著她的手,眼神告訴她:我不會有事。

錦澤巫師又發出一個手勢,表示戰爭開始。眾人點頭,卻不高聲回應,顯然是不想打草驚蛇。

眾人隨即分成幾個部隊,從不同方向出發。





夜尋幽、孫覓然、藍結依、藍蔚宜也屬於藍沖的部隊。

五人聚在一起,算是有個照應。

他們這支五百人的主部隊,穿越樹林,盡選小路行走,無聲無息的尋到敵人所在之處。這所在之處,乃己方派人暗中查探,大概聚集了敵方四分之一的人數。眼前滿佈營帳。

藍沖作個手勢,意思是放箭。

眾人忙把以油布包在箭矢前端的箭矢射出,他們採用的乃火攻,以火來燒滅敵方的糧食、裝備、意志乃至生命。

此乃夜尋幽的提議,所謂烽火連年,自古戰爭從來少不了火。

五百支火箭一股射出,像是密密麻麻的火雨。

就在第一個營帳被點燃之時,敵人也發覺到了,可惜,發覺得太遲。





第一個營帳燃起的同時,週遭的營帳也跟隨著燃燒起來。

一時間,火光佈滿這片平地。

「敵人來襲!快滅火!」敵人亂成一團。

火箭當然不會就此停下,仍是不斷射出。敵人只能為箭勢而疲於奔命,毫無能力反攻

到得把敵方這陣營的糧草裝備都燒得七七八八,又把敵人殺傷了不少時,便立時撤退。

畢竟,久戰下去,必有所失。

敵方人數遠比己方多,只要被對方找到空隙,突圍而出,或敵方其他陣謍趕至營救,因為想來至今,己方的其他部隊怕已不能再拖延敵方陣營多久,他們必需要撤退,留待下次再進攻。





己方這主部隊一旦被包圍,造成損傷,己方就再難有勝利的希望。

他們忙趕回大本營。

錦澤巫師聽到己方首戰報捷,微笑道:「很好,乘勝追擊。」

第二天,錦澤一方又進攻,這次藍沖帶領的主部隊攻打的是另外的陣營。

這次,不能再採火攻,因為這次對方紮營處乃一空曠之地,未進入箭的射程範圍就必先遭敵方發現。

所以,必定是正面交鋒。

五百人對七百人。

當敵方發現藍沖等人,便馬上迎戰。雙方不約而同都不採用箭攻,而是配合蠱蟲作近身博鬥。

就在雙方兵戎相交之時,敵方的後方冒出一道狼煙,明顯是通知其他陣營的人前來相助。

這意味著,這場戰爭有著時間的限制。

藍沖一方雖然人數略少於對方,但依助蜘蛛蠱和蛇蠱的強大威力,戰力比之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加上,帶領的人是藍沖。

戰爭當中,影響勝敗的因素很多,其中士氣佔一個很大的比例。之前與別村的戰爭,對方不知藍沖是誰,但這裡是班老村,人人都深知藍沖的厲害。主將的強弱充分左右士氣。

記得嗎?在敵人而言,他是鬼神,在同伴而言,他是最可靠的戰神。

他手起刀落,一刀一個。

夜尋幽跟在他身旁,亦不斷護著藍結依和孫覓然,殺敵不少。

藍結依尚且能操縱蠱蟲來攻敵,孫覓然卻徒然握著刀亂揮,根本沒有任何作為。

戰鬥了一會,殺傷敵方不少,藍沖馬上勒令撤退。

又再回到大本營,錦澤巫師稍微沉思,道:「下次恐怕就不會攻得如此容易,他們必會全部聚集於一起,接下來的戰爭必會陷入膠著狀態,成為長期戰。諸位,把握時間休息,也難保對方不會主動進攻。」

營帳中,孫覓然與夜尋幽並肩而坐。

孫覓然神色不安道:「幽哥,戰爭…很可怕。看著一個個人倒下,鮮血飛濺,當時我只感覺腦海空白一片,你教我的東西,我一點也想不起來。我…會不會在拖累你?」

夜尋幽道:「傻小子,害怕是正常的。我們一世人兩兄弟,還說甚麼拖不拖累,我們兩個人一條命。」

孫覓然又道:「幽哥,怎麼你可以殺死一個又一個的人?你不害怕嗎?」

夜尋幽一愣,道:「害怕?倒是不害怕。真奇怪,我只是覺得不情願、覺得心酸,但一點也不害怕。」

孫覓然默默道:「也許,你跟藍叔是同一種人。」

夜尋幽心中一震,不知如何回答。莫非,自己心底確實對戰爭有莫名的追求?

夜尋幽搖搖頭,總感覺有種惘然若失的感覺。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雙方陣營持續衝突。

雙方都死傷無數,戰事到達白熱化的階段。

藍沖一家與孫夜二人也幸保性命。

現今雙方都聚集著所有的力量互相碰頭。

「蕭正,今天就讓這場戰爭完結吧。」錦澤巫師道。

「錦澤,今天將是你的死期。」蕭正道。他又看向夜尋幽,道:「也是你的死期。」

夜尋幽一副視若無睹的表情。

蕭正冷哼一聲,揮手轉身,道:「進攻。」

最後的一戰終於宣告開幕。

人群而戰之,蠱亦相互廝殺。

天色昏暗,陰風陣陣,為戰場更添上幾分悲涼之意。

就在戰爭如火如荼之時,蕭正一方竟不知何時偷到錦澤一方的後方。

錦澤一直留守在戰場的後方,只有數人守著他,此時見敵人來襲,不禁臉色急變。

「錦澤,受死!」蕭正道。

馬上就有十多人一舉攻上,而且竟然每人帶著的都是蛇蠱等強力蠱蟲。

錦澤幾人只依賴著蠱蟲苦苦支撐,很快保護錦澤的幾人都已身死,只剩錦澤一人獨力抵抗。

可是,有謂雙拳難敵四手,他雖然擁有眾多蠱蟲,可是以一人之力,只能操縱一大群弱小蠱蟲或幾隻強大蠱蟲,又怎有獲勝之機。

終於,一蛇蠱找到機會突破,飛躍向錦澤。錦澤臉上充滿了驚訝、苦惱、不甘、憤怒各種情緒。最後心道一句:「我命休矣。」之時,臉前的蛇蠱從中間被斬開兩半。

藍衝來了。

原來藍衝在前線衝殺時,一得知有人從後方偷襲時,馬上趕往後方救護錦澤。

錦澤見到藍沖,如溺水之人身旁憑空出現救生圈,眼中重燃生機。

錦澤道:「藍沖,快快把他們殺了。」

藍衝口中不答,只以行動來作答。

他單身一人以刀力戰圍著他進攻的十人,敵方配合蠱蟲圍攻,但一時間竟奈何不了他。

他雖然看似有勇無謀,但其實他心裡謹慎得很。

刀法雖然大開大闔,但依然謹守門戶,不讓環伺之蠱蟲一絲空隙。

反而,他還不時尋到空隙殺了幾隻蠱蟲和敵人。

突然,藍沖的動作突然略一停頓,臉上微現痛苦之色。敵人發現有空隙可乘,馬上數刀一劈,蠱蟲紛紛飛襲。

藍沖也是厲害,架住了刀外,還不知如何一個閃身把蠱蟲都避開,唯獨一隻蛇蠱,牠的牙齒擦過了藍沖的臉。

蕭正等人俱都大喜,心知藍沖必死無疑,又揮刀向藍沖。

藍沖咬牙把刀一揮,又殺了一人,可是再沒有能力擋住敵人的利刀。

對方的刀一把又一把的刺進藍沖體內,再拔出時鮮血飛濺,刀上已沾滿鮮血,鮮血隨刀點點滴下,像徵一條生命的悄悄流逝。

一切都被經已趕至的夜尋幽看在眼內。

一瞬間,夜尋幽心中湧起與藍沖相處的片段,然後眼睛便紅了。他狂嚎一聲:「可惡!」

敵人未來得及反應之時,他經已一刀橫劈向其中一名青年的頸項,其頭項瞬即飛出,頓時殞命。

他沒有停下,又是一刀直劈在另一青年頭項,好端端的頭項瞬即被分成兩半。

又是一劈,這次對方終於能擋格,只是他的刀一擋就已被夜尋幽的刀劈得中門大開,夜尋幽一刺,蒙古刀穿其胸而過,對方宣告死亡。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蕭正等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又由於把藍沖置於死地而樂極忘形,都未來得及使用蠱蟲已死了三人。

到得他們終於反應過來時,已無還手之力,剩下的三隻蠱蟲亦被錦澤的蠱蟲所克制。

夜尋幽不知道這一切,他已殺得性起,心中只道:「死,你們都要死。」

又是一刀又一刀的攻向敵方三人,先是守護蕭正的二人,再來連蕭正也被夜尋幽一刀狠狠的從右腹至左胸劃了一道口子,未來得及說一句話,便趕往地府報到。

可憐的是蕭正知道殺他之人是誰,夜尋幽卻絲毫沒有發覺他殺的人是誰,只知道凡是有份兒殺藍沖的人都要死。

直到夜尋幽發現身旁再沒有敵人,他才漸漸清醒過來。他忙走到藍沖身旁,扶起躺在地上的藍沖。

夜尋幽眼眶泛紅道:「沖叔!」眼前的藍沖已是奄奄一息,臉色蒼白,又隱隱有點發黑,但一雙虎目仍然精芒未失。

藍沖道:「小幽,殺得好,你的確很有天分,可惜沖叔不能再看著你成長了。唉,幸好得你保護好錦澤巫師,不然就糟了。」

夜尋幽咽哽道:「沖叔你明明這麼厲害,怎麼會如此?」

藍沖黯然道:「當時我也不明白,只感覺身體一痛,便中招了。現在想來,是我把蛇蠱斬死時,牠的血濺到我臉上,其血毒性極重,料想那時我便中毒了。」

錦澤突然點頭道:「沒錯,那時你確已中毒了。」

夜尋幽急道:「錦澤巫師,既然這些蠱是你培養的,你必有解藥!」

錦澤黯然搖搖點,道:「沒有,蠱毒從來都沒有解藥。」

夜尋幽聞言,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失去了,早已灼熱的眼眶,此時再也忍不住,流下兩滴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藍沖道:「小幽,不准哭。男人只有在嬰兒時可以哭,從此就再沒有哭的權利。」

夜尋幽緊握藍沖的左手,沉聲道:「嗯,我就哭這一次,我以後再也不會哭。」

藍沖微微一笑,道:「蔚宜和結依就交給你了。」

夜尋幽道:「我不會讓她們死先於我。」

藍沖又一笑,不再說話,一生都不再說話。

夜尋幽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是難過?是傷心?是悲痛?

當中細微處他實在分辦不出是哪一項,還是全部都有。

他不禁心中感慨:「強如沖叔,在生命面前,同樣是這般脆弱。如果我早點趕點,沖叔會不會就不用死?不,恐怕天地間有種東西早就注定我不能早點來,世間應是一切原有定數,人類只是依循這項東西的法則進行活動。

「希望死後的世界能使人從這法則中逃脫,沖叔就不必再煩惱了。煩惱,就讓我們這些仍然生存的人煩惱,然後一步一步步向死亡吧,哈。」

藍沖的死,對夜尋幽的未來有甚麼影響,此際還未可知。但是他的死,確然使夜尋幽對生命的想法有所改變,亦令他的思想變得有點悲觀消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