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泡: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這是愛他的代價、懲罰、後果。她活該委屈,活該無地自容。』
房間裡只有望男的書桌燈亮著。
在這個無比心酸和孤寂的夜裡,幸好她的同房又沒有回來,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伏在桌上哭泣。
她無法躺到床上去,那張曾有他伴著的床;她無法忘記他牽著女朋友的手走來,若無其事地,笑容滿面地向所有人打招呼。
對,他們分開了,只是朋友,他又怎會避忌帶他的女朋友來?那他又何以不敢直視她?
她迫自己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接著整個夜裡也退到看不見他們的一角,對其他朋友強顏歡笑,待回到房間,關上門才放聲大哭。
活該的。這是愛他的代價、懲罰、後果。她活該委屈,活該無地自容,活該忍到回到這個小空間才敢傷心。
可是,到處還是他的痕跡啊,彷彿他才離開不久,彷彿他的氣味還在。
望著空無一人的單人床,她不禁想起那夜他撇下她離開的情景。她無法回到同樣的一張床上去,只得坐到書桌前,讓悲傷吞噬她。
門鈴突然響起。她滿懷期盼地擦掉眼淚開門,卻看見一個穿白衣的男子。
睜開眼睛,望男看見阮德勤拿著摺了一角的紙巾,愕然地蹲在她眼前。
她這才感到自己的淚。
「對不起,我又睡著了。」她低頭坐好,裝作不經意地擦去淚水。
他笑笑,有點尷尬地返回他原本坐著的地方,身旁是兩盒還未吃完,但早已涼掉的咖喱牛腩飯。
她回到現實了,但仍然不斷想著那個穿白衣的男人.。個夢跟她的回憶一模一樣,除了這個人的出現。可是她想不起他的樣子,只記得他很高大,而且笑容親切。
可能又是這個多事的牙醫壞事。是他走得太近,所以影響了她的夢境。
「你經常這樣突然睡著嗎?」阮德勤遲疑地問。
「不。」她說:「我經常失眠,但不知怎的,來到這兒便睡得著。」這次她選擇說真話,因為她盼望他會容許她來這兒睡覺而不深究原因。
欲言又止地,他想了又想才吐出她想聽的一句,「那麼,歡迎你隨時來睡。」
她頓時不再氣他『影響』了她的夢,微笑著說:「隨時?會嚇走你的客人。」
他也笑了,「那九時吧。我九時下班,你可以來吃飯睡覺。」
「我下次會帶咖喱牛腩飯來。你這兒的糟透了。」
「所以我通常回家做飯。」他說:「啊,你喜歡吃甜品嗎?附近有間還不錯。」
這時她的電話響起來。她見逸淳不但發了好幾個短訊,還打了好幾次電話給她,便站起來說:「下次吧,我該回家了。」
他也站起來,「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認得路。」
「這麼晚了,至少讓我送你到車站?」
「那謝謝你。」
可憐的短訊一直等到望男上車才可見天日。
『我剛加薪了,一起吃飯慶祝?』
『你在忙嗎?』
『你睡了?』
『伯母說你不在家。你在哪兒?』
她重重地呼一口氣,回覆說:『我約了朋友吃飯,現在坐車回來。』
過了一會她才收到他的回覆,『我在車站等你。』
這次她懶得拒絕,跟他約好時間便翻出她的紫色耳筒來聽以前愛聽的歌。
在診所做的第二個夢很酸,酸得她的心情比未睡時更糟。事實證明,這些夢的存在價值不是安慰她。
可能是阿添他們勾起她的自卑和內疚,可能……她拒絕被無限個可能侵食她,靠在玻璃閉上眼睛,投入在一首接一首傷感情歌之中。
前來接望男回家的逸淳毫無歡容。他沒有再提及加薪的事,默默地和她並肩地走,渴望她會主動告訴他她剛才和誰吃飯。可是她沒有,只是一臉倦容地,不發一言地走著。
難道他們之間除了傳夢之外便無話可說嗎?還是她剛才見的那個人太重要,重要得她人回來了,但魂魄還伴著他?
他心亂如麻,幾乎想發短訊問周志樂有否找過她,但他努力抑壓好奇心,把她送到家門才終於等到她的恭賀。
「我也有好消息分享。」她說:「阿光說有客人讚我的畫,提議我把畫印成明信片寄賣。」
他暗暗鬆一口氣 - 也許她剛才只是跟阿光吃飯。但這樣他該開心嗎?除了周志樂之外,還有人可以跟她徹夜詳談,開心得不看他的短訊。
「那我們明晚一起吃飯慶祝吧。」他保持風度,微笑說。
她不由得想起阮德勤的診所,但還是欣然答應了。
家裡漆黑一片,望男的媽媽似乎已經睡了。她輕輕放好鞋子返回房間,但經過媽媽房間的時候還是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響。
是睡不穩還是在等她?
對媽媽,她早已分不清是愛、恨,還是失望透頂。
被判入精神病院之後,逸淳對望男說她的爸爸走了。她當時很想問他那是什麼意思,但她不願意跟任何人說話。過了幾天,她的媽媽來探望她,一看見她便哭了。她望著眼前跟自己血脈相連並同病相憐的媽媽,話未出口便被打了一巴掌,被罵她害爸爸離開她們。接下來的事情,她半點也想不起,只記得媽媽沒有因而棄離她,但她的耳邊反反覆覆地響起媽媽罵她害爸爸離開她們的聲音。
沒有原不原諒這回事。她早知自己對媽媽的重要性是留住爸爸。她失敗了,媽媽仍願意和她相依為命,給她住給她吃,她還想怎樣?
站在她的房間外,她想要敲門的手凝在半空良久,心中百轉千迴,最後還是把它放下來。
上次媽媽碰巧出來和她說了幾句,這次她呆站了許久還是下不定決心敲她的門。下次吧,下次她要再勇敢些。這除了是因為老人的要求,亦因為媽媽再恨她還是沒有像阿樂和爸爸那樣離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