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她沒有告訴他,她連租金也付不起,然後終於發現自己不但活得頹喪,還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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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阿光閒下來,似乎想過去跟望男聊天的時候,她結帳離開了。她已應酬過阿添和阿婷,亦已沉醉在回憶阿樂的氣氛之中,不想再跟任何人說話。
  其實她應該回工作室繼續畫畫,又或者去找印刷公司、了解逸淳、跟媽媽修補關係……但她累得只想發呆,最好重回有阿樂的夢裡,靠到他的胸懷上。
  累,是身體上的疲累,也是先後應酬四個舊同學,入夢,還要請求也許看不起她的人介紹工作的累。
  這不像她,不是她。但要是工作賺錢和一般社交活動也不是她會做或想做的事情,那麼她該做什麼?難道要終日躲在油畫、夢境和回憶之中,那才像她?
  可能最看不起她的人是她自己。
  她對著漫天烏雲長嘆一聲,再度前往那個陌生的巴士站,沿著街燈往未知的目的地走去。




 
  等不到下班的途人歸家,等不到小徑回歸寂靜,望男漠視疏落的途人的目光躺到街燈下。
  雨始終沒有灑下,也沒有人理會她。不過她不需要人關心,她只想入睡,做夢,卻怎麼樣也睡不著。仔細想想,上次她不是躺在這兒睡著的,而是在那個多事的牙醫面前。
  她咬咬下唇,坐起來翻出可憐地瑟縮在帆布袋一角的咭片,發了個短訊給阮德勤。
  『你下班了嗎?』發了短訊她方感到羞怯,但來不及想補救方法已收到他的回覆。
  『下了。』他補充,『你吃飯了沒有?』
  『還未。』
  『那不如一起吃飯?』
  她沒料到他會邀她吃飯,但心想要研究對抗失眠的方法便要見他,便答應了。
  他幾乎立刻回覆,『你想吃什麼?』




  『沒所謂。你診所附近有什麼好吃?』 
  『沒什麼特別。我可以去找你。』
  其實她最想去他診所那張又冷又硬的長凳,於是她這樣回覆,『我們在你的診所會合再決定好嗎?』
  『好,我十五分鐘後到。』
  
  望男大概只花了十分鐘便到達他的診所。意外地,他已在那兒等著。這次她終於有時間和心情留意他的外形 - 高高瘦瘦但說不上文弱;穿悠閒襯衣配牛仔褲和球鞋;髮型整齊俐落,不像有塗上任何理髮產品。感覺……就是一個多事的牙醫該有的模樣。
  他跟阿樂毫不相像。這該不是她會在他眼前睡著的原因。
  「嗨。」他上前迎接她。
  她發現他的輪廓頗突出,有一雙深邃的眼睛和直挺的鼻子。
  「嗨。」她說,原來她的身高還不及他的肩膀。




  「那麼……」
  「不如買外賣去你診所吃?」她問。
  他深感意外,「哦,好啊。」
 
  夜,巴士站附近的商店陸續關閘關燈,顯得阮德勤牙醫診所份外亮眼。
  德勤和望男捧著咖喱牛腩飯,剛開始幾乎是默默地吃著自己的飯盒,直至他鼓起勇氣問她為什麼想來診所吃飯。
  她的動作頓時凝住,心想她不可能對他說真話,只好笑笑,「懶得想,懶得走,又怕吵。」
  「你好靜?」
  她放下膠勺說:「不一定,就是這夜想靜。」
  他只是微笑。
  「我妨礙了你嗎?」
  「不。」他連忙回答,「為什麼這樣想?」
  「好像很奇怪,你下班了我又要你回來。」
  「我住附近。而且我剛下班,還未回家做飯。」他補充,「我一個人住。」
  「哦。」她再度低頭吃飯。




  他似乎不打算讓對話結束,「你呢?你住附近嗎?這麼快便來到這兒。」
  「不。」她再編一個謊話,「我下班回家時上錯車,想起你在附近便來找你。」
  她愈想愈怕他誤會,只好趕快吃飯,盼望自己不知怎的又再睡著,那麼便不用再回答他的問題。
  「你做什麼工作的?」
  「我……」她說得遲疑,「畫畫。也說不上是工作,只是租個工廈單位來畫,畫好便嘗試賣出去。」她沒有告訴他,她連租金也付不起,然後終於發現自己不但活得頹喪,還潦倒。
  「我可以在哪兒看到你的畫?」他看不透她驟變的臉色,以為她只是害羞,不習慣和陌生人對話。
  她幾乎把阿光的café名字說出來,但她不想把這些告訴他,腦筋轉了又轉,說:「我正式開始畫畫沒多久,沒有多少作品。」
  「沒關係啊,多少都可以。」
  「遲些吧。」她只好說:「我可能會把畫上載到社交網頁,到時再讓你看。」
  「那我先把你加到我的網頁?」 
  她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不是來交朋友的,她只是想睡。這個古怪的男人卻喋喋不休地,認真地去了解她。
  不,古怪的是她,沒有人會去一個陌生牙醫的診所吃飯睡覺。他是好心才跟她這個會睡在路邊的女人交朋友。
  她拿出電話,把他的名字打到網頁的搜尋欄上。她已記不起有多久沒有使用這個社交網頁,有多久沒有跟逸淳以外的人用心交談。這點唏噓把她的心防缷去了些,她說:「上次不好意思,我忽然睡著,要麻煩你們送我來這兒。」她說。
  「小意思。你身體沒大礙吧?」
  「沒事。我只是失眠,所以便隨處走走。大概是累透了才會丟臉地睡著。」她無法直視他的目光。




  「也沒什麼。」
  她抬頭看見他在微笑,還來不及思考便把飯盒遞給他,奮力地吐出一句:「你等我一會。」
  接著,她期待以久的睡魔再度在一個古怪的時刻奪去她的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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