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取材
 
自從野狼同牧子聯袂消失,我屋企嘅花灑就不斷漏水。二零一三年嘅今日,我媽為咗慳錢,依然堅持要用電熱水爐。花灑管流水潺潺,逼使我用膠桶,將漏出嘅熱水盛滿,然後照頭淋落去,免得凍死。與熱水相觸嘅四分一秒,我不斷幻想呢件事從來都冇發生過。但係,熱水往往流去企缸底,形成漩渦,將我捲入罪疚之中。
 
牧子。牧子。牧子。
 
兄弟。兄弟。兄弟。
 
不知何時開始,我嘅生命為背景音樂所羈絆。無論去到邊到,我都會塞住耳筒。根據電話統計,Coldplay嘅The Scientist已經播咗731次,跟隨其後嘅,分別係播咗535次嘅飛砂風中轉,同埋播咗490次嘅明知故犯。
 




因此如非必要,我都越嚟越少返港大。我都唔想留喺屋企做毒男,對住我哥個讀港大法律系,細我兩年嘅細佬。
 
我細佬叫Larcos,港大法律系四年級。雖然佢同我係同一個老母生,但係性格截然不同。如果我係浪漫主義嘅李白,佢一定係寫實主義嘅杜甫。細個親戚聚會,兩兄弟少不免會有比較;我飛揚跳脫,自然比沉穩嘅Larcos受歡迎。唔知係咪因為咁,Larcos為咗證明自己,就努力讀書,拔尖入咗港大讀法律。入大學之後,Larcos好似食咗瀨尿牛丸咁,人聰明咗,講嘢又大聲咗。
 
「哥,你搵到工未?」
 
「而家先十月咋喎,遲吓先算啦。」
 
「啲工就Deadline架喇,我啲朋友都報晒工咁濟,你仲係到日日對住個鍵盤寫寫寫,有咩好寫啫?」
 




我望住允雅寫畀我嘅備忘紙,寫住「Murakami Haruki」同韓文「小說家」,不屑咁講:「我係大文豪,你識條春咩。你讀Law威喇、叻喇,未畢業就有Magic Circle請你,個世界仲唔係你嘅?」
 
常言道「長兄為父」,老成嘅Larcos係我細佬,但係仲煩過中學捉人唔攝衫嘅訓導主任,成日催我搵工。Larcos摺得濟,被宿舍踢咗出嚟,返屋企住,生命窮得只剩下GPA,日日係Facebook上載Readings,話畀大家知佢讀緊書。
 
為此,我經常去樓下冰室,飲杯紅豆冰,食個菠蘿,寫作閱讀,打發時間。
 
食完茶餐,我望住吊扇轉呀轉,拎住電話掃呀掃,將杯中檸檬篤到無可再爛,然後第二日晏晝,又望住吊扇轉呀轉、轉呀轉、轉呀轉,再叫個常餐,將檸檬攪呀攪,篤呀篤,回到起點。
 
細個讀書,一堂入面,我會花一半時間望住天花板吊扇,總係驚佢會一嘢轟落嚟。調位坐喺吊扇下面,彷彿預告厄運嘅來臨,寄語生命嘅易逝。估唔到嘅係,今時今日只有喺呢間冰室鳩坐,望住吊扇轉動,我先可以將糾結嘅思緒鋪平,以三十幾蚊嘅茶餐,換來片刻嘅寧靜。喺通漲猛於虎嘅社會,我真係唔知道,三十幾蚊食屋企都煮到嘅嘢,究竟係抵定唔抵。
 




星期一。「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
 
星期二。「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
 
星期三。「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
 
星期四。「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
 
星期五。「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
 
我對食物要求好低,只要唔係太難食,我可以日日都食同一樣嘢。吃喝拉睡係人類本能,香港人特別喜歡替食物拍遺照,然後放上網分享;我經常有奇怪念頭,就係呢類人都會臨沖廁之前,幫自己篤屎影張相,只不過係唔好意思,先唔將篤屎放上網。
 
喺冰室坐得耐,食完個雞翼公同火腿奄列,我都會盡自己嘅本份,去報吓啲 Management Trainee嘅工,隨波逐流,穩穩陣陣大概都唔會浸死。
 
信和。What are your strength and your weakness。中銀。Academic Qualification。恆生。Past Working Experience。機管局。What makes you the best candidate for this position。新世界。What is your biggest achievement in life other than those achieved in college。馬會。Cumulative GPA。匯豐。Honours/Expected/Achieved。合和。Scholarships and professional qualification。地鐵。Do you have friends or relatives working in our company。太古。Extra-curricular Activities。




 
每填一張申請表,就好似細個去寺廟,硬幣扔龜首,一去冇回頭。一切都只不過係買個希望,同去馬會買張電腦飛冇分別。
 
斜陽映照,令冰室盡處嘅格仔窗框,閃閃亮亮,我諗起王家衛「花樣年華」入面嘅周慕雲。我以指當梳,好似周慕雲咁將頭髮梳理,深呼吸一口氣,同自己講,我要做小說家。
 
(소설가。Murakami Haruki。)
 
我要寫一個蕩氣迥腸嘅故事。我要出人頭地。我要人人都識我 。我打開Microsoft Word,半句鐘之後,左下角Word Count依然係零。的而且確,我並唔係想像力豐富嘅人,從不能靠想像力打飛機。所以 ──
 
為了取材,我必須溝女。
 
為了寫作,我必須溝女。
 
為了出人頭地,我必須溝女。
 




為了阿媽,我必須溝女。
 
星期六。「常餐,雞翼米、凍檸茶少甜、多士烘底。」常餐一遞埋嚟,我即刻感到極度違和,眼見凍檸茶變咗凍奶茶,多士亦都冇烘底。正待我要發作,含一啖茶,一嘢噴落去小二嗰到,霸氣屌柒佢落錯單嘅時候,呢位女郎,就好似球員準備入替一樣,喺邊場熱好身,劃個十字聖號,親吻草地,闖入咗我嘅奧脫福球場,換出咗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