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即使卑微如螞蟻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藍曦諾擁有一顆柔軟的心,卻行使著他獨特的一套方式好讓自己不會被其他以冰冷鐵腕統治的強者吞噬,而同時也令他成為了食物鏈最高層的其中一員。善良的靈魂卻令他擔當起協助弱者的角色。
四年前在街上流浪,生病瀕死的我,一個弱者,在寒冷的冬天被藍曦諾收留了。自此我便一直在他的身邊,以旁觀者的角色把這個故事記錄下來。
雖然很想融入這個名為「家」的地方,只是我很清楚我與它之間的距離,是永遠無法跨越的。也許這就是命運賜給我的角色,看似就只有一步之遙,卻只能以觀眾的身份看著這套屬於別人生命的電影。
那我的故事,又應由誰編導呢?
每當想起過往的一點一滴,一幕幕的影像總會像幻燈片般在我面前播放起來。
就如從電影的中段開始觀看一樣,我也是在這個突兀的時間點進入藍曦諾的故事的。
是的,我就這麼從切斷面看著。一直看著。

即使藍曦諾全身傷痕跪在我面前。





我也只能安靜地閉著嘴巴,看著痛苦的眼淚打在我的影子上,卻什麼也做不到。作為旁觀者也不過是懦弱的藉口,這個自我催眠的把戲終有一天還是會被現實打破的──以至我不再坐在椅子上冷眼觀看,而我踏上舞台的結果就是令這場戲出了亂子。
進了大學不久的那場籃球單挑,經過當時在場的學長的傳達,藍曦諾這個名字頓時全校皆知。一個新生要求挑戰籃球隊隊長還是百年一遇的奇聞。而虎頭蛇尾不敵隊長的他更是淪為眾人的笑柄。這一切都發生在Jeremy改變初衷,對藍曦諾刮目相看之前。
藍曦諾一下子成了名人──得到的並不是朋輩的敬重,卻成為了諧星一般的存在。大家都認為他不過是一個笨蛋。每次與別人聊天話題總會不知不覺地被對方牽引到那次的失敗上,好像非要侮辱藍曦諾一番。每次回到宿舍房間我都會因為這樣而大發雷霆,可笑的是在藍曦諾被為難、挖苦的當時,我竟然又閉著嘴巴,聲帶好像被剪掉了不能發聲。生氣的原因除了是出於對那些針對他的人的憎恨,也是因為自己沒有抱不平的勇氣。
藍曦諾救了我的性命,我回報的方式就是站在一邊抱著雙臂看著他被欺凌。

「Ace,東西幫我拿一下。」是懶得把東西搬搬抬抬而已吧,搬運工也是要收費的!
「功課幫我做一下好嗎,求你了,明天就要交了。」藍曦諾自己也有功課要做,才沒有義務幫你這種不負責任的混蛋!
「Ace,最近手頭比較緊,可以借點錢來嗎?我很快會還!」智障的都知道錢就如黃河的江水一樣有去無回頭。
大家都在利用藍曦諾。利用他不會對人有任何質疑的純良。




只要幫助大家的話,就能成為朋友吧。朋友一定會在我有問題的時候反過來幫我的,不是嗎? 我很清楚這個一直圍繞在他腦中的想法。可惜帶著利刺的揶揄撕裂著我的耳膜,令我明白其實他們也不過是把藍曦諾當作利用工具的醜陋生物。有所請求的時候就一個勁兒地獻媚,而藍曦諾擔當了有求必應的神仙,以為能夠成為某人的朋友時,又被冷冷地推開了。幫忙成了過眼雲煙,風一吹就沒有了。也不像購物有單據,貨品有問題可以追究賠償。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如古董鑑定師一樣,對於每個人的利用價值已經心裡有數,接下來就當然加以利用,直至對方被榨乾了,就像被捨棄的廢物一般擱在被遺忘的角落。

藍曦諾彷彿聽不出每句說話中的惡意,即使被耍得團團轉依然滿臉笑容,以至我不肯定他是否明白一張張面具背後的醜惡。
「諾,別再幫他們了,根本不值得!」我在房間裡這麼對藍曦諾喊道。
我不想看到他受傷害,要是我能做些什麼。要是我有勇氣……
「Patrick,你這是在生氣什麼呢? 也不過是我要辛苦一下做人家的跑腿而已。至少證明他們需要我呀對不?」他竟然還有耐心摸著我的頭向我解釋,怒火卻已經煙滅了理智。
藍曦諾就如沒人上鍊的玩具,突然失去氣力跌坐在地上。雙肩好像承受了太多的重擔而塌了下來,心因為無法盛載再多的情緒而滿瀉。認識他到那一天起,我第一次看到淚水從那雙充滿笑意的眼睛缺堤而出。一個再堅強的人也有跪倒在地上的一天,當一顆心的負荷達到了極限,負面情緒就化為淚水釋放到體外。
哭是靈魂情緒控制的部分短路的後果。
苦澀的氣味充滿了房間,我依然靜靜站在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旁邊。
擦乾了眼淚以後,藍曦諾再次掛上笑臉。雖然那是一個生硬的苦笑面具,可是又有誰會在意呢? 從來就沒人在意你想的是什麼,只要撐起一個取悅人的笑臉就可以了,只要這樣做就不會被人討厭。眼淚流過五分鐘,清空了垃圾,心再次由各種的情緒填塞──到哪時這個計時炸彈又會再爆炸呢。





那天我們走在路上,相比起剛入學,藍曦諾的腳步相對地慢了下來,倦了。
一個耀眼的身影躍入眼簾,Amber朝氣十足的走到藍曦諾面前微笑了一下。不好,她這麼一笑頭上的陽光好像變得更耀目了。藍曦諾也露出一個疲倦不堪,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已經快要枯萎的心,還能開懷大笑嗎。精明的眼瞳看透了一切,Amber神色變得凝重,也顯露出關心。
「Ace,別人找你麻煩要告訴我讓我幫忙喔。」只見藍曦諾變得緊張起來,明顯沒辦法腳踏實地──被一個女孩看穿了弱點,更讓她知道自己其實處於被欺凌的境況的話,確實是會對自尊心產生極大的傷害。沒有人會願意在別人面前揭開自己的皮肉把傷疤還有內心顯露出來。在一個人面前卸下所有戒備,那種赤裸的感覺不會有人想經歷。
「我沒問題的,謝謝妳。」即使再痛苦也不能讓人看到面具後掙扎著的你,因為這是軟弱的表現。
「如果不喜歡的話就要拒絕人。」玲瓏小臉板起認真的模樣。
藍曦諾愣住了一秒鐘,隨後苦笑著搔了搔頭,「要是拒絕的話就會被討厭吧。我不想這樣。」
是我的錯覺嗎,那雙美麗的眼瞳閃過一絲濃重的失望。好像有淚水在眼眶裡頭打了個轉再滑回淚腺深處,Amber沒有回話,便邁開急促的腳步揚長而去。
那天以後,二人就再沒有任何的交流。
我知道,相信藍曦諾也很明白,女孩不再見他的原因。
我和藍曦諾其實很相似。
終究我們還是同病相憐的懦弱獅子,失去勇氣的我們只能盯著自己暗啞的爪子痛哭。
 
回憶竟然以夢的方式在腦海中重播了一遍。那是一段挺令人心碎的故事,也許是因為這樣,今天的心情也不太舒暢。
加上最近總是有一股奇怪的感覺,名為「不祥」的預感充斥著腦袋,掙扎著想破殼而出。這種不明的感覺到底是從哪而來的呢,我一直也想不透。是因為看到Jeremy跟曦爾的日漸親近,還是第六感捕捉到未來的末梢呢。




話說回來,曦爾最近放假,每天都能跟Jeremy待在一起,帶他四處走動遊覽香港。而我和藍曦諾則公事如常,每天身處的地方就只有那個偽裝外殼偵探社。於是二人單獨相處的時間便自動飆升,這一點令我感到十分不舒服,可又沒辦法做些什麼。
今天一如往常與藍曦諾一同坐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陽光卻怎樣也照不散籠罩心中的不祥之霧。真是奇怪。
當藍曦諾坐在電腦面前玩著堪稱史上最難玩的遊戲貓馬利奧,同時一邊不停對著屏幕叫罵,怒氣因為遊戲愚蠢的死法而火山爆發的時候,玻璃門傳來急促的敲打聲。「Boss,緊急報告。」阿迪手中拿著一疊文件,純白色的紙張間透露著令我焦躁的氣息。「說。」簡短的話音從藍曦諾的齒縫間漏出,可見他的耐性已經被遊戲消磨到極限了。
「剛剛得到消息,與我們合作的其中一位律師所住的樓宇發生了火災。經過律師事務所確認,他已經在意外中身亡了。」話畢阿迪把資料遞到藍曦諾案前,後者聽到了輕輕皺起眉頭,開始細閱上頭的文字。
大致上,火災源頭就在那位律師的單位,由電線短路引致。火災發生在律師休假當天的中午,慶幸的是其他人都在上班或是上學,這場火災沒有造成太大的傷亡。
聽著阿迪的報告我感到如蜘蛛幼線般細微的違和感。電線短路、律師剛好休假、事件中除了律師沒有太多死傷……腦海中有些想法浮浮沉沉,我卻無法捉緊。
「他住的是唐樓,會發生火災其實也不意外。」藍曦諾若有所思,「在他的喪禮中送個花圈以示敬意吧,另外,撥些錢給他的家人,有辦法把他的資料弄過來嗎?」藍曦諾已經於瞬間投入工作。
看來我還是想多了,意外也是由多個巧合結合而誕生的,這是電影死神來了教會每個人的道理。

經過一天的工作,我和藍曦諾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門前。
迎來的是曦爾充滿笑容的臉,沈重身體上的壓力好像減輕了不少,很多煩惱也如灰塵一樣被掃走了。
「歡迎回來!」
踏進客廳竟然有一種怪異的空蕩,我努力思考著。
「Jeremy呢? 先回去了嗎?」藍曦諾的問句回答了我的疑惑。對了,Jeremy,這段時間他都會在我們家先吃過晚飯再回去,今天怎麼不在了。
「他說今晚約了朋友吃晚飯。」聽到曦爾這麼說我生出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馬上就被罪疚感取代了。看著他與曦爾在一起的景象心馬上就會變成一個酸溜溜的檸檬是事實,我不能掩蓋對他的妒意。




藍曦諾點了點頭,「曦爾你明天要上學了吧,功課沒問題嗎?」
「嗯,今個假期功課跟補課都很多。還好有Jeremy幫我補習,他所有科目都很強呢,給了我不少幫忙。」就像吃到了檸檬的果核,我簡直感到酸味從舌頭開始直通心臟,很不是味兒。
身材、頭腦、性格,一切都很完美。連職業也不是平凡人可以做到的國際刑警,我這個腦袋裝著雜草的笨蛋應該沒什麼勝算吧。可是要我放棄的話我也不會甘心。
這麼想著的我走到電腦旁邊,向曦爾提議道:「我們一起看海賊王吧,新的一集已經出了是吧?」
可是。
「抱歉呢Patrick,明天要上學我想早點睡覺。」曦爾雙手合十,不好意思地伸出舌頭。
我含淚點頭。看來今晚只好看暮光之城把自己代入那個情場得意的混蛋吸血鬼以填補心靈的空虛。
 
第二天的清晨當藍曦諾繼續挑戰貓馬利奧的時候,玻璃門再次被敲響了。
遞上來的是另一份死亡報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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