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不大的羅賓漢: Chapter 7 - 謊言

黑暗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無形的利爪把我扯到中心。努力地眨著眼睛，直至被淚水充滿還是無法稀釋面前的墨黑。
我只能不斷深陷於黑色的水流中，窒息。
竭力隱藏著，不斷添加著油漆把生鏽醜陋的真相遮蓋起來。
只是終有一天，油漆還是會整塊地剝落吧。
到時候又會有多少人受到傷害呢。
 
「Wow，想不到你的偵探社規模這麼大。」Jeremy饒有興趣地環顧身邊。
正常辦公室應有的格局，正常在公司裡忙碌處理公事的下屬，正常的空調溫度，一切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平凡。完美的偽裝。
藍曦諾偷偷與我交換了一下眼神，各自釋懷地呼出一口氣。
昨晚把Jeremy送走了後，藍曦諾默默走進房間，在門扉關上發出「啪」的一聲後，那張冷靜的臉在我面前崩塌了。因為不想驚動到妹妹，藍曦諾以一個智障的方式張大嘴巴發出有如動物悲鳴一般慘絕人寰的非人類語言。不知情者看到他這個反應說不定會以為他全家被人先姦後殺誅了九族。




「Patrick──怎麼辦怎麼辦? 不可以被Jeremy發現我們是做那種事的呀。」豆大的冷汗出現在他的額上。
「反正我們一直有偵探社作偽裝。只要告訴兄弟明天會有外人來，提防一點就行了呀。」我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沒問題的，偵探社只是我們組織的冰山一角，還有更多行動在海底下進行，只要帶Jeremy在海面環繞一周，是絕不可能穿幫的。
「啊。對了對了，得叫大家明天都穿西裝，準時上班。」喃喃說著的藍曦諾拿起手機通傳了消息。
想到這裡我悄悄往額角把冷汗一抹，好險現在沒有令人起疑的線索。今天我得打醒十二分精神，一旦有可疑的線頭我就得馬上剪掉。

我們進入了藍曦諾的辦公室，我坐在專屬的沙發上，而Jeremy則在我旁邊坐下。
「這裡環境還真不錯呢。」喝了一口藍曦諾親手沖調的green tea latte, 那杯冒著純白蒸氣的飲料成了沙漏，倒數著Jeremy在這裡逗留的時間。
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快點……像和尚念經一樣我在腦海中不斷默唸著，我狠狠盯著他的杯，竟然出了神。或許是我的腦電波一下子開得太強了，與Jeremy的腦神經相撞了。他把眼睛轉向我，我們就這樣小眼瞪大眼渡過了感覺就像好幾個世紀的半分鐘。
「怎麼了你們兩個，深情對望?」直至藍曦諾從電腦後探出頭丟出問句我才觸電一樣把頭極速轉開，還差點扭到脖子。
藍曦諾的手指在鍵盤上飛似地穿梭，我知道他又在玩食鬼了，不，聽敲打鍵盤的頻率，也許是俄羅斯方塊。可是從我們的角度他看起來確實是在為經營偵探社而努力。




視線沒有從螢幕上離開過，藍曦諾問：「你今天有什麼做嗎，Jeremy。」耳朵馬上捕捉到他這番話的弦外之音──簡單來說就是：沒事就快滾。事實上我們對這位好兄弟充滿了歉疚之情，可是誰叫我們在昨晚已經成為了命運的宿敵，罪犯遇上警察，就成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局面了。念在數年友誼份上我們不殺你，所以請你趕快拍拍屁股走人吧。
說起來，有試過有些事每天都想著卻總是不發生，反而最討厭、不願面對的事情就偏偏發生了嗎，真的很令人抓狂。天父老人家實在是個老頑童，愛把我們開玩笑。
懸在崖邊的心一直為害怕被發現而顫抖，就在這個時候大風一吹──

「老大，我們已經把那傢伙捉到了，可以處──」門飛似地被人推開，一個手下邁進辦公室，口中說著這番足以把我們的謊言一下子截破的話。
禍從口出，我終於體會到這個成語的殺傷力。
藍曦諾激動得站了起來，膝蓋好像還不幸撞到桌子發出很大「砰」的聲響，「啊哈哈呀迪我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要注意用詞嘛，雖說是個搞外遇的男人，可他也算是我們的客戶態度改善一下。」
呀迪所說的那傢伙，應該就是我們最近一次行動被妥托「處理」的目標，按程序是由我們出人手把他藏匿的地點搜括出來，關在客户要求的地點再由其另聘的殺手清除。事後由我們的黑客把他在香港一切資料刪除，令他在這個世界真正蒸發於大氣層底下。
報告來得真不是時候。
「吓? 什麼外遇?」呀迪果然是頭腦簡單，藍曦諾已經不斷向他打眼色還是察覺不到自己剛才那番話的問題所在，反而會覺得老大腦中風導致臉部抽搐，或者是因為糖果撞太多精神分裂痙攣發作。我看著直搖頭。




「真是的。」藍曦諾誇張地反了個白眼，用力把手往臉上一拍，這演技，簡直跟九流演員一樣，爛。
「你幫我把那位客人安置一下我稍後會去親自見他。還有以後說話記得禮貌一點。」說完便裝出一副老闆對下屬失望的樣子，擺了擺手示意呀迪離開。對方滿頭的問號不停在頭髮上跳躍，還是唯唯諾諾地點著頭出去了。
把身體的重量妥付到辦公椅上，藍曦諾對Jeremy歉意地笑了笑道：「抱歉，他總是這樣，說話粗粗魯魯的，一點分寸都沒有。」Jeremy開朗地笑著擺手，示意他並不在意。
門還沒完全關上就被再次打開來，踏進來的是套上了帆布鞋的纖細雙腿。
「哥──我買了珍珠奶茶。來探班。」調皮地眨著眼睛的曦爾提起手中的膠袋，杯中的冰塊因為她的動作而發出聲響。
「謝謝。」經過方才足以引發心臟病發的驚嚇場面後這杯冰凍的奶茶來得確是時候。藍曦諾對著妹妹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到曦爾心情頓時好了起來，身體好像變得比羽毛還要輕，快要飄到天空中。我滿心歡喜地看著女孩踏著輕盈的腳步向我走來，她的笑容簡直好看得天花亂墜，我也不禁把微笑掛到臉上。
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來我的心跳也一下一下地加速起來。
然而曦爾握著奶茶的手竟然越過了我，遞給了我身旁的Jeremy。
心突然被槌子用力一敲，痛得麻木，沿著裂縫痛覺爬滿胸口。
「Jeremy在美國應該很少喝珍珠奶茶吧，試一下吧?」
這麼說著的曦爾把另一杯奶茶遞給了遠方的藍曦諾，而我則像隻在野外飄浮的鬼魂一般無人理會。
「抱歉Patrick，我沒有給你買奶茶，可是我有買蒸餾水給你的哦!」說完那瓶綠色包裝、經過150度高溫煮過的礦泉水便遞到我鼻子前。欲哭無淚四個字已經貼切地概括了我的心情。
……算了，即使只是一瓶水已經很好了。我只好擦擦眼角的淚水，笑著接受女孩的好意。
「Jeremy想到哪裡逛逛嗎? 哥哥要工作一定沒辦法好好招待你。」曦爾提出邀請。
我也想去!　在心裡這麼說道，可是我根本沒辦法、也沒理由跟去吧。




本以為Jeremy離開了我們的危機便立即解除，壓在心上的大石也會被移開，惶恐也會煙消雲散。可是看著二人一同遠去的身影，心裡的郁悶又是什麼一回事呢?

藍曦諾把Jeremy送出門以後，緊繃的雙肩馬上頹然垂了下來。「好險……」說實話我現在真的很想把呀迪揪出來然後吊起來毒打一頓，這個不識時務的笨蛋。
突然，藍曦諾伸長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電話。我側頭看著他，疑惑。
一如往常下達命令的藍曦諾，雙眼盡顯專注的神色，盯著掌中的屏幕，手指飛快地輸入文字，臉龐稚氣盡褪。二十分鐘過去，一個手下敲響了辦公室的玻璃門，我嚇了一大跳，心裡想著是有什麼嚴重的事發生了嗎。
隨著門敞開的動作，一股強烈的氣味馬上湧進鼻腔。

手下拿著的是樓下茶餐廳的外賣，食物的香味把整個辦公室填滿了。
虛驚一場。無奈的程度令我乾脆一下地倒在沙發上不想再理會藍曦諾了。
「哈哈，謝啦。我快要餓死了。」這樣說著的藍曦諾拿起自己的午餐，徑自狼吞虎嚥起來。看來剛才精神處於極度繃緊的狀態，能量消耗的速度也按比例被提升了。他把我的份放到桌子的一邊──竟然買了我的份，該說他照顧周到嗎。可是現在才十一時多吃個屁午餐啊!!!!　我壓抑著吶喊的衝動，坐在沙發上化身成一動也不動的雕像。
「不吃嗎，我可是叫了你最喜歡的瑤柱蛋白炒飯耶。」藍曦諾從塑膠盒中抬起頭來看著靜坐示威的我，嘴角還黏著幾顆飯粒。
我才不喜歡炒飯!!　不要擅自幫別人決定口味!
「你不吃嗎。真是的，浪費食物。」
去死!　我生著悶氣，在他的手碰到我的飯盒前我在頃間飛撲到辦公桌保護自己應得的食物。雖然個人對於炒飯實在沒多大興趣，可是既然是買給我的話就不要浪費。
藍曦諾哈哈大笑起來，「我就知道你會喜歡的。」說完還摸了摸我的頭。煩死了!!! 別吵! 我也懶得為自己辯護了，坐在他身邊把飯吃完。




雖然有時候也會有覺得這個幼稚得像小孩一般的藍曦諾很煩，可是我喜歡跟他共同渡過的時間。當初也許僅此擁有對於把我收留的感恩之情，然而年月的飛逝令我更加認識藍曦諾身體裡的那個靈魂，因而希望能夠以朋友的身份盡可能與他分享所有快樂的片段。

吃過飯後藍曦諾伸了個懶腰，滿意地回到認真正作的狀態。我在一旁看著他點開了我們靠數年來的努力，把一點一滴如露水一般收集的各種資料建立而成的情報網絡，就如蜘蛛織網，我們讓組織的每條末梢觸及城市的每個角落。
輸入了數個關鍵字藍曦諾便開始過濾資料，最後詳盡的情報出現在眼前。我們的黑客相信已經在清除目標的資料了，從螢幕可以看到有關目標的一切資訊，包括居住地、學歷、出生地等等的文字，一個人在世界上存在過的證據，漸漸在眼前減少，最後化整為零。人死後屍骨化為塵土，一點重量也沒有留下，而作為人類在土地上行走過的痕跡，文字其實也不過像羽毛一般飄渺，輕輕地就從此在這片陸地上失去了蹤影。
螢幕上最後簡潔的一行文字輕描淡寫了處理目標的殺手的資料。
化名，「烏列爾」。
彷彿被點燃了地獄之火，最後一顆字成了灰燼，只剩下空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