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幹嘛…?」

女孩微微勾起嘴角,做了個『你說呢?』似的帶點挑逗或嘲弄的表情。

在人人結著領帶或穿著裙子的辦公室裏,出現了一個背著巨大背包,穿貼身背心熱褲的古銅膚色女孩,站在天佑的面前。這兩人到底有怎麼樣的關係,一時間大家都聯想不起來。

但某個目光敏銳的OL,察覺到女孩頸項上滿佈著吻痕和齒印,而天佑又是一臉近乎精盡人亡的頹廢模樣,同事們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女孩發現身邊漸漸騷動起來,而天佑的臉色也隨著騷動的升溫而漸漸變紅,才對天佑做了個『好了,玩夠了,放過你啦。』的表情,揮了揮拿在手上的文件袋。





正是天佑今天會議的材料。




「…在紙袋裏面找到一張名片,也不肯定是不是你的,但正好我也閒得無聊,便試試摸上門去了。」在遠離公司的某咖啡店裏,女孩解釋說:「這是很重要的文件嗎?」

「當然重要!這可關係到我年底調薪的事!」天佑想了想後,又補充說,「其實也只是為了年度考績好看一點,才特意秀出來的門面東西。你問我這有用嗎?我會說並非完全是垃圾。但不實行這整個計劃,對公司好像也沒很大的損失。因為純粹是內部行政上的小改革,沾個邊算是在『企管』的範圍,寫在考績上可好看了。」

「嗯…」女孩滿意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說起公司的事便停不了口。都是些沉悶無聊的東西。」

「不會啊。我也當過白領上班族,所以很理解你所說的。」

「真的嗎?」

「當然。我只是樣子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點而已。對了,你幾歲?」

「二十五以上,三十未滿。」





「那我說不定可以當你的姊姊呢。」

「不是吧?」

她呵呵地笑著,那客套老成的模樣,看起來真不是說笑的。

(你不主動說出來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幼齒』呢。)天佑心裏想。




「我很欣賞你剛才對我的坦白,又讓我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真正的你』。剛才我還以為會聽到大堆空洞客氣的說詞呢。」

「面對跟公事無關的朋友,總是可以多說兩句真心話的。」





「我明白。我明白。總不能夠跟上司說,大家的工作都是沉悶而無聊吧?」

「哈哈哈…」天佑心裏想,要儘快換個話題:「對了。你這是剛剛出遠門回來嗎?」

「不,我還在旅行途中。看我背著這包到處走就知道了。」

「你不是本地人?」

「是。也不是。」

「怎麼說?」

「我是在這裏出生的,也拿這裏的身份證。我是在去年出發的,走了好一大圈,這次回來是有點俗務要辦,但不會停留太久。」





「已玩了一整年?你不會想家嗎?」

「這就是我的家。」她拍了拍身旁的背包說。

「好大的背包。」

「當你想像要把家裏所有的東西都塞進去時,就會覺得這包無論如何都不夠大。」

「那也是。」天佑嘆了口氣,「你好像活在一個我無法想像的世界。」

「你羨慕嗎?」

「你是指,像你般背著背包到處走?不。」他說,「但我倒是很好奇,你不用工作的嗎?」

「我很節省的。真不夠錢的時候,我會隨便打點零工。但很多時候打工只是為了好玩,想體驗當地人過著的生活。」





「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你沒有一份正式的職業嗎?」

「有沒有聽說過『停薪留職』這回事?最初就是以這個藉口跑出來的。」

「有這麼好康的事?你到底是在怎麼樣的公司上班啊?」

「你想要的話,也可以向公司要求啊。」

「開玩笑!絕對不行的。」

「你試過了嗎?」

「…倒是沒有。」





「那為甚麼不試試?」

「我為甚麼要『停薪留職』?那我父母吃甚麼?女朋友會放過我麼?回來的時候公司還會有我站腳的位置麼?」

「但是背背包流浪是你的心願啊。」

天佑心頭一震。




「我何時說過背背包流浪是我的心願!你不要看我的樣子好像很累似的,從早上到現在我喝了三杯咖啡,現在可是完全清醒的!我剛才說的是,我『不』羨慕你所過的生活!我跟你不一樣!我有很多東西丟不下!」

「你幹嘛生氣?」

「我沒有…」天佑心裏也在疑惑,他幹嘛要生氣?

「我問你幹嘛在生氣?回答我。」

「…對。我承認我是很羨慕你的生活,你的自由。」他搖頭苦笑說,「你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怎麼每句話都好像能夠刺進我的心?」

「這還不簡單?只要在前一個晚上把對方灌醉就行。」

「這也是我在昨晚喝醉後告訴你的?」

「我剛才不是跟你說過嗎?你在昨天晚上偎在我的胸前哭著說,你不想再強逼自己上班了,你要到何時才可以不用再為錢而上班了?」

「這只是晦氣說話,我--」

「先聽我說完。在這之後,我反問你,如果你可以不用上班,那你會把時間用來做甚麼?你猜你怎麼回答?」

「…我說,我想要背起背包流浪去?」

「你對我說,這是你自國中以來一直最想要做的事。可是高中畢業時,你正跟還在讀高二的女朋友打得火熱,結果那個暑假沒有成行。之後幾年不是忙著去做兼職,便是把錢花了去東京海洋迪士尼。你一直以為將來只要想去的話,就能夠馬上上路,但到了就業之後,才赫然發現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還跟你說了甚麼?」

「你對我說,你並不是想要憤世嫉俗還是反社會甚麼的。你很明白在這個社會,誰不是跟自己一樣在苦苦撐著?但這付出是將會有收獲的,且不要說對社會有益甚麼的,至少作為一個成年人,在社會上佔個位置,用自己賺來的錢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這才是正常的人生。你完全認同這麼辛苦是值得的,你只是覺得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讓自己埋藏在心底裏的願望,就這麼永遠藏著便了此一生。你說你才不稀罕退休後才柱著拐杖去旅行,身上插著個尿袋要怎麼流浪?」

天佑忍不住笑了。「我真的這麼說了?」

「對啊。你說出這句話時,我們爆笑得同時把酒噴到酒保身上呢。」

「真的嗎?」天佑開懷地笑了好一會,「啊,對不起,你…你…」

「你可以叫我小蓓。」

「我叫天佑。」

「我知道。其實我們昨晚已經介紹過了。」

「謝謝你,小蓓。」天佑一把搶過帳單,站了起來。「你抒解了我的壓力呢。只是跟你聊聊,我就覺得好像已經環遊過世界,實現過心願,待會又可以專心上班打拼了。」

「你又要開始自欺欺人了嗎?」

「那你想要我怎麼樣?我是不甘心啊那又如何?世上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不甘心,我敢說每個人心裏總有些少年時代的遺憾,但這就是現實!現實是我無法丟開一切去流浪,現在要趕回公司去整理材料,兩小時後在會議上發表報告,好爭取明年薪水可以多漲五個百份點!」

「會議幾點鐘開始?」

「兩個小時之後。」

「要是乘計程車來回的話,應該還趕得及。」

「你到底在打甚麼主意?想向我推銷甚麼新興宗教?還是想要再來一炮?」

「天佑,如果說,我有能力替你達成心願,你願意犧牲掉這準備開會的兩個小時嗎?」

「開玩笑!你是我老闆的女兒嗎?」

「從功能上來說,差不多。」

「…我聽不懂。」

「聽著,天佑,」小蓓一臉認真地說,「我現在就要考驗你有多渴望去實現心願。我只有這麼一句話:『我有能力幫助你,讓你在安心放低所有牽絆的情況下,完成背背包流浪的心願。』你願意為了這句話而賭一局,現在就跟我走嗎?」

「現、現在就起行?」

「當然不是。」小蓓說,「先去『LV』支部,辦會員卡轉移的手續。」




說完之後,小蓓頭也不回地離開咖啡店,招手叫了一部計程車。如她所料,天佑打開另一邊車門坐進來了。

(花兩個小時去買一個不可能的夢想,其實跟看場電影差不多,只不過不用買票和爆米花,改成付來回計程車資。這我天佑還花得起。)他在心裏合理化著自己的行為,(再說報告的材料在三天前就完成了,再整理下去也只是檢查錯字之類的程度。算了吧。)

「對了,小蓓。你剛才說的『LV』,不會真是那個『LV』吧?」

「你所指的『LV』是?」她反問。

「就是Louis Vuitton啊。」天佑醒悟過來,「你不會是…想要我給你買個LV,作為,作為…」

「作為甚麼?」小蓓帶著怒意地問。天佑本來想說『作為昨晚的代價』,但馬上又想這不是把小蓓當妓女了嗎?幸好借小蓓怒意一瞪,便及時住了口。

「那你對『Louis Vuitton』的認知是甚麼?」小蓓問。

「…現時全球最奢侈的品牌之一?買個背包動輒要花我整個月工資…之類的?」

「但那畢竟是金錢可以買到的程度啊。」

「那你剛才所說的『LV』又是甚麼?」

「『Long Vacation悠長假期』。你不認為,以都市人來說,給自己放一個悠長假期,好完成各種一直想要完成的心願。這才是世界上最奢侈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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