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Out of Control: 崩壞

☁☁☁☁☁☁☁十五年前 司徒商望☁☁☁☁☁☁☁
「媽媽，今日明明不是週末，為甚麼會突然帶我逛街？」放學後，我拖着媽媽的手，被帶到了人山人海的購物中心。
「不是說好了要替爸爸買生日禮物嗎？竟然會忘了，你這個孩子真是的。」媽媽帶着我走進一家看起來很高級的店舖。
「哇！」這種整潔，而且到處都亮晶晶的店舖我一次也沒有進入過，現在竟然要在此消費嗎？原來我們家這麼富有的嗎？太令人興奮了！
「這套衣服太帥了！就買它作生日禮物吧！」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假人穿着的深色套裝。
「西裝的話爸爸最近已經買了，買其他吧。」媽媽一邊回絕我，一邊四處張望。
意見被駁回的我沒有氣餒，而是跟媽媽一樣在店內東張西望，因為此店舖的商品實在太令人目不暇給了，根本無暇感到失望。
「那這個精緻的盒子又如何？」我指着一個圓形的金屬盒。
「家裏的鞋蠟幾乎沒用過，不必買了。」再次回絕了我後，媽媽把視線轉移到一個精美的深藍色錢包上並說︰「爸爸的錢包最近開始變得殘舊了，身為老闆隨身物品不維持最好狀態的話可保不住面子啊。好，就決定買此錢包吧。」
「多謝光顧，盛惠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八毫。」接近一萬元的錢包！這位店員你確定自己沒有說錯嗎？




然而媽媽卻毫不猶豫地付錢了。剛剛媽媽說爸爸是老闆，難道我們因此而發財了嗎？Yeah！太好了！以後可以隨心所欲地買玩具了！
「爸爸！我們回來了！還買了……」在鞋櫃看到爸爸的鞋子後，我興奮地衝進客廳，卻被眼前的情景嚇得說不出話來。
穩固的繩結、青白的臉色、沿着雙腳滴下的液體、倒下的椅子，爸爸吊頸自殺了。
「老公！」媽媽拋下我的書包和剛才買的生日禮物，把我推開，不顧一切地衝向爸爸並抱起他。
好痛！因為媽媽的一推，我撞到頭了。
「快點叫救護車！」媽媽一邊發出指示，一邊把椅子扶起，好讓爸爸可以站起來，不用再懸吊在半空。
不過我頭昏腦脹，好不容易拿起電話，卻又按錯電話號碼，更不慎把電話掉了在地上，令我遲遲也無法致電緊急求助電話。
「不要再磨磨蹭蹭了，是想害死你爸爸嗎？」媽媽焦急地催促我，但我真的打不到電話。天旋地轉的感覺怎樣也揮之不去，雙手無力得幾乎拿不起電話，再加上電話上的數字看起來飄忽不定，導致我無法連續三次按下九字按鈕。
安置好爸爸後，媽媽便飛奔至廚房，拿了一把菜刀並馬上趕回來，再小心翼翼地切斷吊着爸爸的繩索。盡管一不小心便可能會割傷爸爸的總頸動脈，媽媽也不忘大聲地催促我道︰「你這個不孝子！爸爸快要在你眼前死了，你竟然還慢吞吞，你是想爸爸死嗎？」
糟糕！我被媽媽的呼喝嚇了一跳，又不小心把電話掉了在地上。要撿起來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我決定乾脆直接趴在地上打電話。




或許是因為不再需要用不住顫抖的手拿電話吧，趴在地上後我意外地發現打電話竟然變得簡單了一點。在媽媽切了一半的繩結時，我終於都成功致電緊急求助電話。
媽媽按照接線生的指示把爸爸救了下來，然後將他平放在地上，按他的胸口三十次，把頭推高，再在他的口中呼兩口氣，並重複至他恢復意識。
然而，五分鐘過去了，爸爸並沒有甦醒的跡象。
「我老公沒有醒過來，我應該怎麼辦？」媽媽焦急地尋求協助。不過，接線生除了叫我們繼續進行人工呼吸外，就再也沒有其他建議了。
無可奈何之下，媽媽只好繼續流着淚水，有節奏地按壓爸爸的胸口。
約十五分鐘後，救護人員終於都趕到我家。他們一抵達便馬上檢查爸爸的心跳和脈搏，發現他的情況危殆後，他們二話不說開始急救。只見他們拿出自動體外心臟去顫器，按照錄音的指示，把兩塊白色軟墊分別貼在爸爸胸口的右上角和左下角，再按下按鈕，進行電擊。
電流穿過爸爸的身體，令他震動了一下，但沒有因此而清醒過來。於是救護人員又繼續按照錄音的指示進行人工呼吸。
不過，一切都是徒勞無功。經過救護人員的一番努力後，爸爸最終還是當場證實不治。
「一切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遲遲也不叫救護車，不，如果不是你在買生日禮物時吵吵嚷嚷，影響我思考，我們早就買完回家，可以阻止你爸爸自殺了！」媽媽對我留了這一句話後，便跟剛到達的警察去錄口供了。
是我的錯嗎？




我害死了爸爸嗎？
沒錯，媽媽說得對。我連簡單如打電話和保持安靜也做不到，爸爸的死一定是我一手造成的。
自責的心情連日來令我足不出戶、寢食難安，再加上剛失去愛人的媽媽也無心力照顧我，營養不良和體力透支的我倒下了。
不知是因為想對害死了爸爸的我復仇，抑或是純粹沒有察覺到，媽媽沒有把我送到醫院。
這是報應，像我這樣的不孝子即使就此死去也是活該吧。懷着如此心情的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失去意識。
第二天，我在醫院裏醒來。發現我恢復意識後，護士馬上聯絡媽媽和找來醫生幫我進行檢查。據醫生所說，昨天親戚剛好來訪，發現我倒了在地上不省人事，於是立即把我送到醫院。
帶我來求醫的不是媽媽……雖然是我活該，但她真的想我死嗎？真的對我討厭到寧願孤伶伶一人也想我死嗎？
「鳴鳴……」我想着想着，不禁哭了起來。
「我明白突然住院給予了你連大人都未必承受得了的壓力，但檢查發現你的身體並無大礙，只要家人來到便可以接你出院，所以放心吧。」醫生一邊說，一邊進行文書工作。
等了半小時，終於有人來接我了。然而，來接我的不是媽媽，而是叔叔。
「昨天看到你半死不活時真的擔心死我了，幸好你平安無事。來，我們走吧。」叔叔蹲下來對我說。
原來阻止我以死謝罪的人就是他，真是討厭，我絕不會跟他走。
「媽媽在哪裏？」我繼續躺在牀上問道。
「你媽媽現在有點忙碌，所以她拜託我代為接你回家。」叔叔解釋道。
媽媽一心只想我死，才不會找人帶我這個討人厭的廢物回家！竟然對我說謊，我更加討厭他了！




「媽媽！我不要你！你快點走！我要媽媽！」我不住哭鬧，希望可以令叔叔知難而退。
叔叔見我不願乖乖聽話，便強行把我抱起，將我帶走。雖然我不住掙扎和哭鬧，但小孩的力量遠遠不及成年人，所以我根本就阻止不了他的行動。最後，叔叔把我帶到了他的家。
「在你媽媽準備好接你回家前就暫時住在這裏吧。」叔叔把我放在堂弟的房間後說。
我當然不肯乖乖就範，馬上便衝向叔叔家的大門，不過門卻被鎖上了，而叔叔一家人亦理所當然地對鎖匙的位置絕口不提，所以如果沒有得到他們的允許，我就回不了家。
叔叔一家人肯定認為我會就此放棄逃離吧，但我不會。為了生活，他們一定會解鎖家門出外，只要我多加觀察，一定可以找出鎖匙的位置。
迫於無奈之下，我開始了在叔叔家的生活。為了分散注意力，不讓叔叔一家發現我的計劃，更為了表示我的不滿，我一語不發，對他們作出無聲抗議。
不出數天，堂弟便已經鬆懈了下來，被我看到他藏鎖匙的位置。
同一天半夜，我趁叔叔一家熟睡之時偷偷起牀實施我的逃跑大計。
我悄悄地打開藏有鎖匙的抽屜，輕輕地拿起鎖匙，緩慢地轉動門把，將房門拉開一點後便小心翼翼地鑽出客廳，慢慢關上房門，再壓下身體的重心，盡可能安靜地走向大門。
咇！咇！咇……
誰知才走了沒兩步，屋內竟然傳出了刺耳的警報聲，將叔叔一家人都吵醒了。
「你不睡覺在這裏做甚麼？」前來查看情況的叔叔關上警報後問。
我立刻將鎖匙藏在背後，希望叔叔會因為天黑而看不到它。然而我的動作太急，不慎令鎖匙和鎖匙扣互相撞擊，發出了叮叮的聲響。雖然聲量微乎其微，但在夜闌人靜之時，四周安靜得連螞蟻的腳步聲也聽得出，就更不用說金屬碰撞的噪音了。
叔叔馬上沒收鎖匙，把它藏在別處。而我也只好回堂弟的房間睡覺，並重新構思一個計劃。
第二天，叔叔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了一大番話。但我一直在構想新的逃跑大計，根本無暇聽他廢話。




「你明白了嗎，商望？」叔叔似乎已經說完，而我也想出了一個新計劃。既然無法逃出叔叔的家，那就先離開這裏後再逃跑吧。
「我想出外。」我實行計劃的第一步。
「你有聽我說的話嗎？不過一直把你關在家中的確不太好，週末帶你到附近走走吧。」
我沒有回答，繼續過着一言不發的生活，等待出門的日子來臨。
距離週末還有兩天，我善用時間，趁堂弟上學時偷偷用他的電腦在Google Maps上仔細地查看附近的地圖和街景，研究應在哪裏執行計劃。
家人曾多次帶我來探訪叔叔一家，所以我自認為已經對這附近非常熟悉，查看Google Maps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而已。誰知一看才發現這一帶有不少我從沒走過，不知通向哪裏的路。
兩天以來我一邊確保不被人發現我的行動，一邊逐一查看陌生的路。終於，在第二天堂弟回家之際，我於約十分鐘路程的地方發現了一個逃跑的可能性—一部升降機。
「今天就帶你到附近的酒樓吃飯吧。你準備好了嗎？」叔叔如約在週末帶我出外。我的機會來了！
為免逃跑時肚子痛，我沒有吃太飽，象徵式地隨便吃了一兩件點心後，便一語不發地等待逃跑的機會。雖然難得出一次門應該表現得更開心才合理，但叔叔一家對我的沉默已經見怪不怪了，所以他們沒有對我多加注意，只顧着繼續吃飯。
吃過飯後，我們四人一起在附近散步。叔叔拖着我的手，表面上跟我相處得很和睦，但實際上只是不想讓我逃吧。雖然我可以就此掙脫他的手，但我不可能跑得比成年人快，就算一時逃出了他的束縛，也會馬上被捉回去，到時候要逃走就更加困難了。所以我一定要忍住對自由的渴望，直至最佳時機的來臨才執行計劃。
「可以到那邊看看嗎？」我用手指指向前往升降機的路。
「當然可以了！」大概是以為成功靠此次外出令我心情放鬆下來吧，叔叔對我終於再度開口說話感到非常高興，所以沒有多想便答應了我的要求。
「沿着這條路走的話其實可以去到一個公園，有興趣去看看嗎？」叔叔嘗試令我說多些話，但我又回到沉默的狀態，點了一下頭表示同意後，便繼續默默地走着。
沿途上，叔叔沒有氣餒，一直問我喜歡在公園玩甚麼，又分享他以往在公園經歷過的趣事，不過我沒有仔細聽，因為一想到待會要執行的計劃我便緊張不已，隨了自己越來越頻密的心跳聲之外根本就甚麼也聽不到。
走了約十分鐘後，我們來到跟升降機只有一條馬路之隔的公園。叔叔讓我跟堂弟一起去玩，但我拒絕了，再指着升降機說：「我想看看那邊的升降機通向哪裏？」




我這週的第三次發言令叔叔無法拒絕我，他向嬸嬸交代過後，便把她和堂弟留在公園，獨自帶我乘搭升降機。
監視我的人竟然在執行計劃的前一刻減少，真是太好了！相信接下來的行動一定也會很順利。就這樣一口氣逃走吧！
「請小心升降機門。Please mind the door。」
咇咇咇……
趁門正在關上，我飛快地衝了出去。
嬸嬸和堂弟都沒有留意這邊的狀況，叔叔又將要被困在上升的升降機內，接下來只要背後的升降機門順利關上，我便自……
「喵。」一隻貓突然跑到我身後。正在關上的門夾到牠後馬上彈開，叔叔也因此馬上追上來捉住了我，並硬把我帶回他的家。
完了，一切都完了。可惡！明明計劃進行得如此順利，為甚麼突然會有一隻貓跑出來擾亂我的逃生大計啊！錯過了此次機會，恐怕以後都沒法再逃了，畢竟我兩度嘗試逃生，叔叔不可能不加強警戒。以後想重捨自由的話，應該就只有等長大成人或等媽媽來接我回家了。
媽媽……
她不可能會來吧，不可能會專程來接我這個討人厭的害人精回去吧，我出院一週後一次都沒有見過她就是最好的證據。媽媽已經不愛我了，就算逃了，我又何去何從呢？
我這種人果然還是死了更好……
接下來的數天，我一直都在找尋死的方法。我想過跳樓自殺，但叔叔家的窗花都被緊緊鎖上，而他們當然不會讓我知道鎖匙的位置了。我也試過到廚房拿刀，打算隨便割或刺死自己，但馬上便被阻止了。我還想過靠過度服用藥物和酒精來自殺，但叔叔家的藥和酒並沒有多到足以致命，而且就算嘗試也只會像用刀一樣馬上被阻止，所以我放棄了此方法。
雖然非常諷刺，但如果我想死，就只可以跟被迫跟媽媽分開時一樣選擇餓死，因為這是我唯一想到無法被阻止的自殺方法。到時候就算又被叔叔送院求醫，在醫院內沒有人二十四小時監視着我，自殺也就變得更容易了。
果不其然，叔叔一家沒法阻止我不吃不喝。雖然他們有嘗試過硬把食物塞進我的嘴，卻幾乎把我噎死。為免弄巧反拙，他們只好放棄阻止我絕食，改為再度帶我到醫院求醫。
誰知因為我當時身體還未出毛病，所以連醫生也甚麼都不可以為我做。




「他都快要餓死了，你竟然還跟我說無能為力？難道要等到他死我們才再送他來嗎？」叔叔憤怒得當場指罵醫生。
「身為醫生，我有義務尊重病人的決定。我會向他解釋絕食帶來的負面影響，嘗試讓他回心轉意，但我絕不會強逼他接受治療。如果你想阻止他絕食的話，我建議你每天都不辭勞苦地勸說他。」醫生冷靜地解釋道。
啪！
「他還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心智尚未成熟，哪有甚麼能力替自己作決定啊！」叔叔不接受醫生的解釋，激動得大大力地拍打醫生的桌子。
醫生繼續嘗試解釋，而叔叔亦繼續發怒。最後，醫生只好找來保安人員趕我們走。
叔叔見西醫不行，便嘗試中醫。我們見了一個又一個醫生，但他們都無一不拒絕治療我。為了求醫，我們一整天都在到處奔波，結果不但救我不成，反而還令本身已經虛弱的我筋疲力盡，再次倒下。實在是太好了，我終於都可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