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查的事,已經有結果,我們差不多出發。」

「嗯,謝謝你。」

我關上電話,走到它身旁。

它坐在座位上,跟平時我見它沒有任何分別。

「你好。」





「你好。」

它答我,我便坐到它旁邊。

「你每天都這麼早起身嗎?」

「習慣了早睡早起,身體才會健康。」

「所以你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後生好多。」





「當然。」

它一臉得意說。

「最近還好嗎?」

我問。

「沒什麼特別,只是屋苑裡很多人搬走,少了好多人,冷冷清清的,你呢?過得還好嗎?不知不覺你搬來差不多半年,適應了沒?」





我們之間有種莫可名狀的隔閡,各自各隱藏著什麼,沒有說出口。

「挺適應的,這裡確實交通方便,地利優越,有天橋接駁商場,五分鐘就能買齊日常所需,我特別喜歡商場二樓的咖啡室,聽說最近還會開間新的書店。」

「我不知道為什麼其他人都這麼喜歡那商場。」

它摸著鼻子,一臉不肖說。

「你不喜歡那商場嗎?」

「對,之前這裡環境清幽開陽,現在起了那商場,第一是多了很多人,第二是商場上蓋的高層住宅,擋住景觀,本來能望遠山,現在成了看著別人客廳電視做什麼節目。」

「但受惠那商場,這裡的樓價升幅不少。」

「我才不介意這裡樓價升了多少,我只介意⋯⋯一些我覺得重要的事⋯⋯」





「他們覺得那些便是重要,對很多人來說,供層樓就是人生最大成就。」

「那是他們傻,膚淺,將物質看得重要,真正重要的事,不是物質可以比較。」

像與惡魔交易,必須交上相對價值的酬勞。

「像一個人留下的物品?關於一個人的回憶?」

它沒說話,身沒動,但雙眼轉過來,看著我。

「有人告訴我,要忘記過去,比起裝作視而不見,更應該好好分析自己的執著,那些我覺得重要的物品,日記簿、照片、錄音帶、可能是一首歌、或者一張電影票、甚至是一條小路、一段放不低的感情,到最後歸根究底,永遠是圍繞著一個人,一個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做盡蠢事,跟蹤她出入、翻她垃圾、收集她丟掉的日用品⋯⋯」





「我們都狼狽不堪,拚命捉住僅僅是對一個人的回憶。」

「她報了警,法庭禁止我再繼續接近她,公司借故將我調往外地⋯⋯在那完全陌生的冰冷異地,我才明白人原來可以這麼孤獨。」

有陽光折射進來,我突然記起昨天發的含糊夢境,那漸漸升起的銀色光球,每隔幾秒鐘透射刺進眼的亮光。

「你覺得最終會找到殺了那兩個女生的兇手嗎?」

「不知道⋯⋯」

它摸摸鼻子。

「你覺得兇手是個怎樣的人?」

「嗯⋯⋯很難答你,精神錯亂?變態?可能有吸食毒品的習慣,可能是個社會邊緣人?他一定是個失敗者,因為無法在現實滿足而走去殺人。」





「我覺得相反,他是個自信、盡責、有條理、思想清晰、注重自己身體狀況、生活規律、會嚴格遵守和執行自己定下的規則,通常這種人都會在社會有一番成就,像你一樣。」

「之前我作為嫌疑犯,被捉去審問,他們播給我聽這棟屋苑裡各個住客的錄音⋯⋯」

我拿出筆記簿,確保一字一句準確無誤。

「警察問你,『有沒有聽到奇怪聲音?』,

你回答:『沒有,誒,我告訴你,這單案件不簡單,依我多年經驗,這麼凶殘的手法,兇手必定會再犯案,鋸掉女生的頭可不是正常人幹得出來。我一早就跟物管說了,天台水缸的閘門沒鎖住,任人自出自入,遲早出事⋯⋯』」

「明明剛發現第一死者的屍體,當時還圍封了天台,不准其他人進入,一般人不可能見過屍體,警方亦沒公佈任何細節,事後驗屍報告才說死者的頭是被鋸齒刀具鋸下,你卻在當時就准確地用『鋸』這個字。」

「我想正常住客住了十年,也不會留意天台水缸的閘門到底有沒有有鎖上,而且形容兇徒的『手法』凶殘,而不是屍體的慘況,好像你清楚知道行兇的整個過程。」





「⋯⋯我是比一般人執著,常常留意屋苑的大小情況,你說我用『鋸』這個字,可能我以前查案有過類似案件,知道人頭很難用普通刀具斬下,所以只是下意識說了『鋸』。」

它仍然冷靜地答我。

「或者是這樣⋯⋯另外你有沒有發現兇手兩次都特意將屍體搬到有水的地方,第一次是水缸、第二次在泳池。」

「沒特別留意到⋯⋯」

「我之前借了你的會員證,試著網上搜尋你的名字,找到很多你曾經調查過的案件新聞,其中《發現女中學生浮屍》、《破案關鍵是河底的凶器》,這兩則都關連到幾十年前的一宗連環凶殺案件,出奇地和發生在這屋苑的凶殺案有很多共通點⋯⋯」

「對象同為年輕女性、手腳有綑綁、下體有被塞入異物和虐待的痕跡,棄屍地點在以前附近的一條河,同樣是有水的地方,現在原址改建成那大型商場,那個你不喜歡的商場。」

它沉默的看著我。

「報導說因為你找到河底的凶器,透過生物鑑證,成功找出兇手破案,兇手判終身監禁,他就在第一個死者被殺害的前一星期在獄中過身⋯⋯」

「這可能只是我個人的想像,會不會幾十年前那單案件兇手不只一個人,他們是一對拍檔,專殺年輕女性,虐待過後,玩膩了就棄屍河裡,但事情去到某個地步,必須犧牲一個人,令另外一個可以逃之夭夭,逍遙法外⋯⋯」

「他們成功了,所有人都以為拉到唯一的兇手,而另一個人則懷著內疚繼續生活,他買了這裡,因從窗口曾經可以每日看到那條對他們俱特別意義的河⋯⋯」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兇手要冒著被人看見的危險,執意要將屍體搬到有水的地方,但如果我以上的想像有幾分正確,或者算是一種憑弔行為,因那條河早已消失。」

「⋯⋯」

「你與我們一開始說話時不一樣,變得特別安靜⋯⋯通常指證人為兇手時,無辜的人會很大反應,立刻否認,而真兇則會屏息以待,留心著對方的說話,非常審慎處理自己每句說出口的話,以致變得特別安靜,就跟你現在一樣⋯⋯」

「⋯⋯以上都是你自己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

它的表情沒任何起伏,像一塊壞死的泥土表面。

「對,以上所說的都不能作為證據⋯⋯你知道發生在屋苑裡的兇殺案,還有其他共通點嗎?她們在失蹤前一致地遺失物品,皮夾、髮夾,最近失蹤的會所女職員亦是,她遺失了耳機,不知道是有意無意,這三種物品都是『藍』字開頭、藍色皮夾、藍色的蝴蝶髮夾、藍芽耳機⋯⋯」

「你知道現在的藍芽耳機,就算遺失了都可以用定位功能找到它的位置,她在我房間裡找,大概是因為它的定位功能顯示在那裡,但我找了一整日,把整個房間翻轉,都找不到⋯⋯」

「於是我才醒起,所謂的定位功能只能顯示地圖上平面的位置,不會有垂直向的定位,代表藍芽耳機可能在上下層的單位,你住在我樓下,對吧。」

「然後我又記起了我搬進來那個星期的事,我辦了個派對,邀請很多朋友來,半夜三點還大聲開著音樂,你不是上來拍門投訴我嗎?」

「那陣時你明明想衝進來,卻突然停步,我轉身關掉音樂後,已經不見你,一直想不通,以為你可能撞鬼,但你說過你不怕鬼⋯⋯」

「⋯⋯後來想通了,你是聽到女人哭聲,當時在歡樂分隊的『她失控了』下,你隱約聽到女人哭聲,來自你房間,正受你綑綁虐待的第一個女死者的哭聲⋯⋯」

「⋯⋯大家都以為那是上吊死在我房間的女生陰魂不散,沒有想過每晚徘徊走廊的女鬼哭聲,其實來自你單位。」

「⋯⋯你怕我關掉音樂會聽到,於是你立刻衝回自己的單位,用女死者的上衣塞住她嘴巴,後來殺死她後,就用化寶鐵桶燒毁她的衣物⋯⋯」

我從衣袋裡拿出一個密封的透明膠袋。

「⋯⋯這是我當時收集到,留在你門前的化寶鐵桶裡的灰燼,你可能不知道,現今的鑑證技術,即使燒成這樣,仍然可以檢測到裡面未完全燃燒的衣物纖維,我將這交給了警察,他們說結果跟死者口腔裡的衣物纖維有百份之八十吻合⋯⋯」

「是你做的吧?你殺了那女大學生、那女中學教師,和綁架那女會所職員,對不對?退休警先生。」

我的電話正好響起。

「嗯,太好了,謝謝你,他現在在我旁邊,對,會所大堂。」

我收起電話。

「警察打來,說在你單位裡面發現了失蹤的女職員,以及第二女死者的頭顱,他們現在正趕來拘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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