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狄帕斯一行人回到底比斯的王宮時,天色已黑。雖然急於早日找到兇手,以平息底比斯的災禍,但伊狄帕斯不便在晚上召集大臣議事,只好先行回到寢殿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約卡斯塔看見伊狄帕斯回來時臉有不豫之色,就知道拜訪「先知」之行無果而回,於是溫言向伊狄帕斯問道︰「怎麼啦?那個『先知』真的浪得虛名嗎?」伊狄帕斯答道︰「何止浪得虛名?那個老匹夫竟然膽敢說本王就是殺害先王的兇手,你說是否荒謬可笑之極?」約卡斯塔說道︰「他竟敢如此胡說?」伊狄帕斯說道︰「正是如此。所以我聽後亦不必再問,以免繼續浪費時間,耽誤追兇之事,可惜我原來盼望若能得『先知』相助,追兇之事或能事半功倍,因而早日平息底比斯的災禍,豈料竟然白白浪費了一天時間!」約卡斯塔說道︰「欲速則不達,追兇之事只怕並非一朝一夕所能成功,你亦不必太過心急。只好待明日再作打算了。如今想來,亦幸得那個『先知』竟然說你就是兇手,如果他亂指他人為兇手的話,反而可能為其所誤,白費更多時間與功夫。唉,此等神棍欺世盜名,招搖撞騙,當真可恨!」伊狄帕斯從未見過約卡斯塔如此輕嗔薄怒的樣子,一時之間,只覺得她異常可愛,情不自禁地將她抱入懷中,然後奇道︰「怎麼啦?倒是少見你如此憤憤不平的樣子。」

約卡斯塔因為伊狄帕斯突然的舉動而嬌羞不已,聽其發問後,欲言又止,片刻之後,終於緩緩說道:「當年我與先王成婚已久,還是未能誕下一兒半女。先王為此頗為憂心。終於我懷上身孕,先王為此高興莫名,為了及早知道我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更是急不及待,特意趕赴得爾福的阿波羅神廟求取神諭。只是想不到,神廟的祭司卻一派胡言,假借神諭之名,預言我與先王所生之子將會弒父娶母(聽到「弒父娶母」四字,伊狄帕斯頓時臉色大變,不自覺地鬆開了懷抱,只是約卡斯塔沉浸於回憶之中,卻未能注意到)。

「先王向來篤信天神,聽到這樣駭人的神諭,自然耿耿於懷。我看見先王回國後悶悶不樂,一問之下,亦知道了神諭之事。我勸先王不必聽信這種無稽之談,自尋煩惱。豈料先王日益擔憂,其後竟要我服食滑胎之藥。幸得我以死相拒,先王才打消了這個念頭。只可惜我的孩兒最終還是因為難產而死。我因為難產而昏迷不醒,到得我醒來之時,才得知先王認為孩兒不祥,已經一早下令將其屍身火化。可憐我身為人母,竟然連孩兒的最後一面也不能看到!」

伊狄帕斯喃喃道︰「想不到當年還有這樣的往事。」隨即問道︰「先王竟然如此恨心?連半點親情也不顧念?」





約卡斯塔說道︰「我不怪他,先王也只是因為過於篤信神諭,才會為人所誤。神是不會出錯的。只是神諭亦不過是祭司假借神的名義所說的話。哼,當年那個祭司預言我的孩兒會弒父娶母。只是那次難產以後,直至先王遇害,我一直未能懷有身孕,又何來有孩兒能夠弒父娶母?神諭之無稽,也就不言而喻了。如今想來,你也不必太過著意平息災禍的神諭了,雖然我們理應為先王復仇,只是即使真的找到兇手,將其殺死或流放,也不見得底比斯的災禍真的能就此平息吧!」

伊狄帕斯正色道︰「約卡斯塔,你這樣說就不對了,神是不容輕侮的。雖然你昔日所聽到的神諭沒有應驗,但亦不能就此藐視神諭。若是神諭所言盡屬無稽之談,得爾福的阿波羅神廟就決不會如此久享盛名。如果當日你真的順利誕下孩兒的話,恐怕神諭所預言的不幸終有一日會應驗。只是天意難測,不知何故孩兒竟然未能生存,才避過了這一劫而已。

「剛才聽你說到『弒父娶母』四字時,我不禁心驚肉跳,因為我年少之時正正親耳聽過同樣的神諭。

「我一直不願多談自己的往事,也未曾將自己的出身告訴過你。其實我本是科林斯的王子,父親是國王波呂玻斯,母親是王后墨洛珀。某年一場宴會上,有人竟然當眾指稱我並非我父王與母后的親生兒子,自此以後這個流言不脛而走,在科林斯廣為流傳。我當時還年少,為了此事一直耿耿於懷,終於獨自一人去到得爾福的阿波羅神廟求證,希望神諭能夠明言我到底是否我父王與母后的親生兒子。豈料神諭根本沒有解答我的疑問,反而無故預言我日後會殺死父王,並迎娶母后。我聽後震驚不已,雖然這個預言極為荒謬,但既為神諭,就不容輕忽。於是我決定從此離開科林斯,而且不再與父母相見,以免預言不幸應驗。後來我來到底比斯成為國王,亦只是派人通知父王與母后,但卻一直與他們避而不見。如今想來,或許正因我如此敬畏神諭,才能至今避免『弒父娶母』的厄運吧!」

伊狄帕斯頓了一頓,續道:「再者,如今我是不得不相信平息災禍的神諭了。我雖然僥倖得到底比斯國民愛戴,但我畢竟只是一介凡人,即使我盡量調度舉國人力物力救災,長久而言,亦不可能救助所有受災的國民。如果殺死或流放兇手後,災禍仍不平息的話,我亦無計可施,只得退位讓賢,再無顏面當底比斯的國王了。」





約卡斯塔急道︰「我不是說平息災禍的神諭必不可信,只是想你不必急於追查兇手,以致過於耗費心神而已。何況,如果天意要底比斯人遭受災禍的懲罰,你又何必將消災的重責一力承擔呢?

「我想不到你也竟然聽過同樣的預言,只是王啊,天下豈有如此之多弒父娶母的慘事,怎會你與先王都同樣聽到弒父娶母的預言?如此更足證神諭不能盡信了。」約卡斯塔隨即心道︰「況且,如果神諭絕對不會出錯的話,何以『弒父娶母』的預言沒有應驗在我兒身上呢?倘若神諭所預言的命運是注定的話,那縱然你極力避免與父母相見,又於事何補呢?」

伊狄帕斯緩緩說道︰「你不用再說了,我既然戴上了底比斯的王冠,就不能辜負國人對我的愛戴。何況我早前已經當眾許諾要找出兇手,平息底平斯的災禍,又豈能敷衍了事,失信於人呢?」約卡斯培聽後默然無語,伊狄帕斯見此亦無話可說——自成婚以來,伊狄帕斯與約卡斯塔一向鶼鰈情深,不料此晚竟因彼此對神諭各持己見,而弄得兩人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