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人性?][政治?]在喪屍橫行的年代裏,我只想做一個人: 68 犧牲者 下
第二天早上,前線部隊帶著食物和屍體回來。屍體會分成兩種,損毀嚴重的會直接用來當作食物,而其餘的——通常是傷重而死的士兵,就會成為喪屍,然後被讀取記憶。黑沙圍的情報來源除了屍體的記憶外,當然還有擄獲的文件,還有喪屍負責監測前線活動,但發掘士兵和軍官的記憶,經常會得到其他途徑得不到的情報。
「嗄嗄嗄......」
「家姐,你冇事吖嘛?」
跪在地上的郭伊絲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唾液,喘著氣地回道:「我......我冇事......」
「你根本唔需要自己親自去睇佢哋嘅記憶。」郭伊騏看了那些剛變成喪屍的屍體一眼,扶起了郭伊絲,「前線部隊已經匯報過佢哋見到嘅嘢,你只需要落決定就得。」
「唔親眼去睇,根本唔知道呢場戰爭有幾咁慘烈......況且,如果連呢啲事都承受唔到,我根本冇資格坐呢個位!」
村公所的地下室內,放在木桌的半截蠟燭,搖曳不定的火光映在兩姊弟臉上上,一人神色痛苦,一人憂心仲仲。數隻被命令原地待機的喪屍,則站在木桌的對面。
「仲......仲有一個......」郭伊絲踉蹌走到最近牆的喪屍前。那隻喪屍看著只有不過三十歲,身穿破爛的軍服,兩眼無神的看著郭伊絲。
郭伊絲把前額貼到喪屍的前額——這樣讀取記憶,消耗的能量最少。一瞬間,喪屍生前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入大腦。郭伊絲再度臉容扭曲地跪了下來,低聲的抽泣起來。
郭伊騏扶著她到椅子坐下,過了一會才緩緩道出自己看到的記憶:「個男人被調返去槍會山軍營,先知道自己老婆死咗,死前竭盡全力生個BB出嚟,點知係死胎,而佢老婆冇幾耐都死埋......個男人甚至連老婆最後一面都見唔到,條屍一早被火化......佢......佢最後一戰,係自己行入去喪屍群入面自殺架......」
郭伊絲的說話斷斷續續而且不清不楚,郭伊騏只有柔聲安慰:「你要分清你自己嘅記憶同其他人嘅記憶呀。」
郭伊絲奮力搖一搖頭:「呢種事......呢場戰爭一日唔結束,呢啲事只會不斷發生!」
「你又嚟喇......就算你話要佢哋停戰,但又做到啲咩呢?」
「只要我哋要脅到交戰嘅雙方......」郭伊絲抹掉眼淚,「而家佢哋嘅兵力,同開戰嘅時候相比,已經少咗好多......如果呢個時候,我哋要求佢哋停戰,否則正式介入戰爭,佢哋可能會聽我哋講。」
「家姐,你仲未肯放棄呢個念頭呀?」
郭伊絲搖搖頭:「你幫我召集嗰班人類代表同所有喪屍控制者,我有嘢要宣佈。」
了解姊姊想幹甚麼,但郭伊騏在她的連番催促下只有照辦。等待期間,來的早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沉默不語的郭伊絲,猜不出她葫蘆裡賣甚麼藥。過了不久,包括前線部隊在內的所有喪屍控制者,加上所有人類代表,全部聚集在村公所內。這個時侯,郭伊絲才表明她想令雙方停戰,並提出她自己的建議。
此話一出,群情洶湧。雖然她之前已經提出過類似的想法,但眾人猜想她不過是忽發奇想而已,誰也想不到她隔了一段時間竟然再度提出,而且看來真的想要實行。眾人低聲議論,大多表示反對,這不出郭伊絲所料——事實上,反對人數已經比她想像中少。
一名喪屍控制者問道:「咁請問,同用武力迫佢哋停戰有咩分別?」
「唔一定要開戰——」
「假如真係要開戰呢?」
「......」郭伊絲沉默不語,其他人也安靜下來,等待她的回答。
「我哋只係調停戰爭,唔會真係開戰。」
此話一出,眾人更是議論紛紛。有人說這根本是自討苦吃,毫無意義;有人懷疑郭伊絲的背後目的;有人直接認為她瘋了。幾乎所有人都擔心,這樣做戰爭會直接波及黑沙圍:的確,黑沙圍事實上早就已經介入戰爭,即使只是幹些偷襲的勾當。解放軍和叛軍當然知道黑沙圍的存在,但一來黑沙圍的攻擊導致的損失不算太大,二來黑沙圍在戰爭爆發不久後,就轉為雙邊都襲擊的方針,以免被其中一方認為黑沙圍是幫助另一方,因此黑沙圍一直被視為某個勢力龐大,兩不相幫的土匪集團——對雙方而言,剿匪可能導致重大損失之餘,更可能令對方乘虛而入。
一名人類代表又問:「我就當你真係有能力可以終結戰爭......咁請問,你哋喪屍......」
他欲言又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想問的是甚麼。喪屍控制們亦十分關注此問題,此時所有人望向她,猜想她的回答。一時間,村公所內又寂靜無聲,郭伊絲雖然一開始神色嚴肅,但漸漸臉露難色,最後低聲回道:「......我唔知道。」
此話一出,一時間鴉雀無聲,過了數秒後,眾人紛紛揚揚,高聲議論;一開始期待她會提出甚麼嶄新見解,誰知她根本沒有想過;本身已經瞧她不起的人,更是嗤之以鼻。一名人類代表不禁罵道:「你有冇搞錯,你咁做咪即係等同將我哋之前所做嘅嘢全盤否定?你咁講之前到底有冇用過個腦諗過——」
「喂!」坐在郭伊絲身旁的郭伊騏由一開始已經神色不善,當眾人開始高聲談論時更已是明顯的臉露不滿,此時他見有人出言頂撞姊姊,忍不住喝止了他,等到那人識趣的閉嘴,所有人靜了下來時,他繼續道:「你哋人類搞清楚一點:你哋今日見到嘅一切,都係由我家姐開始先,呢條村先會有今日......唔好因為我家姐畀你哋入嚟議事就得寸——」
郭伊絲伸手打斷了弟弟:「算啦,伊騏。」她環視眾人一眼,又道:「我知道,我話要阻止戰爭,你哋覺得我好魯莽,先唔講我有冇能力,呢條村本身嘅存在就係建基於戰爭之上——人類喺呢到得到庇護同食物,喪屍提供保護,而喪屍嘅食物喺戰場上面取得——終結戰爭,等同打破平衡。我當然知道。但我發現,呢條路根本行唔到落去。如果人同喪屍嘅矛盾解決唔到,咁樣......要令呢條村持續落去嘅前提係,戰爭持續落去——或者最起碼,令喪屍嘅食人本性得到滿足。無論如何,都係有人要因此而犧牲。我......我召集其他喪屍,周圍去搵倖存者,最後定居喺呢條村,一切都只係出於一個天真嘅念頭:『拯救人類等同拯救喪屍』......但我發現,拯救到一批人,代表另一批人必然被犧牲......各位,呢場戰爭總會有完結嘅一日,到時呢條村應該如何自處呢?為咗維持統治,去殺村外嘅平民?如果真係咁做,我哋就係下一場戰爭嘅始作俑者......我唔想咁樣。阻止而家呢場戰爭,或者咁講,去調停戰爭,我唔知道有咩方法,但係......我只係覺得,我哋必須畀世界知道,喪屍唔係剩係識食人。我唔知道有咩方法可以解人同喪屍嘅矛盾,如果我知道嘅話,我一早就講咗出嚟!但我諗,呢個唔單止係屬於呢條村嘅問題,更係屬於所有人類同所有喪屍嘅共同課題......調停戰爭,畀全人類知道喪屍嘅存在唔一定只會帶嚟殺戮,大家再搵出一個人同喪屍共存嘅方法......我希望大家明白。」
眾人沉默不語,除了那些最初便追隨郭伊絲,有思考過她理念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暗暗嘲笑她的天真和幼稚——她的天真和幼稚,大家早就心裡有數,只想不到其程度竟然如此之深,幾近愚蠢。事實上,甚至連那些支持她的人——數量很少——也覺得她太過魯莽,儘管她的理念有可取之處,但太難實行的話就沒有意義了。
「如果你執意要拯救全人類,最後就係連而家追隨你嘅人都拯救唔到。」所有人望向發言者,發現竟然是杜嵐。理論上所有喪屍控制者都有參加會議的權利,但杜嵐在這個群體畢竟是生面孔,她發言之後,所有人都低聲議論,談論她的來歷。
郭伊絲輕輕搖一搖頭:「我冇話要拯救所有人類。我邊有能力咁樣做?」
「但你嘅『拯救人類等同拯救喪屍』,背後邏輯就係咁。點樣拯救喪屍?因為喪屍需要人類作為糧食。要拯救喪屍,就有人類被犧牲;相反亦然。你嘅理論天生就矛盾。如果將你嘅理論推展,只會有三種結果:第一種結果,人類被喪屍全面控制,只有喪屍被拯救,人類最好嘅命運都只不過係被圈養嘅家畜;第二,人類殺哂所有喪屍,只有人類被拯救,喪屍最好嘅命運大概係成為實驗室入面嘅標本;第三,回歸最初嘅情況,喪屍同人類互相攻伐,維持一種微妙嘅平衡......無論係邊種情況都會有一部分人被犧牲。」
所有人饒有趣味的看著兩人。只見郭伊絲雙嘴唇緊閉,而郭伊騏則不知所措的看看郭伊絲,又看看杜嵐,一邊因為杜嵐公然挑戰姊姊而驚怒交集,一邊又擔心姊姊就這樣被駁倒。
只見郭伊絲深呼吸一下,緩緩道:「我選擇第四條路:喪屍同人類共存,但喪屍唔食人。」
此話一出,所有人嘲諷似的看著她,像在是看甚麼瘋子。本來一直支持她的人也暗自搖頭,覺得她已經完全被駁倒,開始胡言亂語了。
杜嵐悲傷的看著她,沉聲道:「你應該知道,呢條村曾經出現過一個咁嘅人。佢自己一個忍受饑餓同孤獨,但最後被極權所利用。假如唔想咁嘅話,住喺呢到嘅人類就要忍受恐懼,同一隻饑餓嘅喪屍共處嘅恐懼。你想要人類同喪屍違反佢哋嘅本性,為咗你所謂嘅拯救?」
郭伊絲搖一搖頭:「根本冇所謂嘅『本性』......問題在於你肯唔肯去做。」
杜嵐憤然的甩一甩手,「我就當真係有人做到......但咁樣嘅人一定好少。有幾多人可以忍受饑餓同孤獨?到最後只會有好多人被你離棄。你願意咁樣咩?」
郭伊絲默然不答。杜嵐又繼續道:「問題在於,你太過執著於嗰啲被你犧牲嘅人。唔通呢條村嘅存在,唔係已經代表有人被拯救喇咩?你點解想要犧牲而家呢一切?呢到嘅人同喪屍因為你帶嚟秩序同糧食而去追隨你,但你而家不但想收返糧食,仲要將自由歸還畀佢哋,但又希望佢哋自己壓抑自己嘅本性?你咁樣做並唔係拯救,而係離棄呀。」
郭伊絲沉默不語,良久才低聲道:「我有啲唔係好舒服,今天就到此為止啦。」說罷,就站起離去了。餘下的人談論著郭伊絲的理論和剛才的討論,內心充滿不屑,嘲諷她的愚蠢和天真,就連她最忠實的支持者,對她剛才的表現也忍不住數落幾句。在一片議論聲中,杜嵐悄悄地退了出去,追上剛離去不久的兩人——
「郭伊絲!」
兩人像被透明的牆擋住似的忽地止步,郭伊騏回過頭來,神色哀傷,流露困惑的眼神的雙眼盯著杜嵐,顫聲道:「你過嚟做咩?」
「我......」杜嵐別過頭去,欲言又止。
「你頭先講嘅,真係你所相信嘅嘢?」郭伊絲沒有回頭,背著杜嵐這樣說道。
杜嵐低聲道:「只不過係根據你嘅邏輯去推導嘅結論,談唔上相信定唔相信呀。」
「我知道。」她頓了頓,「所以,『拯救人類等同拯救喪屍』,呢個想法係錯嘅?」
「......我只係話,呢個想法本身就係矛盾。」
「如果真係咁,咁呢條村到底係為咩而存在?我又到底係為咗啲咩而一直堅持到而家?」
杜嵐黯然道:「我唔知道。」
「我都係。」
郭伊絲拋下這樣一句就離開了,只剩下杜嵐一人,站在道旁,心情複雜的看著郭伊絲遠去的背影。就在同一日,傳出郭伊絲被彈劾的消息。第二天的村公所會議中,在六二票對兩票的情況下,郭伊絲正式被褫奪執政官一職,而當晚,郭伊絲靜靜地離開了村子——這時距離中環軍營發生那件驚動全世界的另一件事,尚有一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