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在機場候機時,裕貴把我們剛才在巴士站拍的合照傳送了給我。
  我想起他強調這只是我們今年的最後一張合照,而非我所說的這輩子的最後一張。那句話真是樂觀,我這麼覺得。
  雖然他總是努力地把憂愁的一面藏起來,用強顏歡笑的一面示人,但跟隨在他頭上的那片烏雲實在顯而易見,只要稍為留意,就知道他並不是真正的快樂。
  可是我知道潛藏在最裡面的裕貴,還是有樂觀的一面。我實在羨慕他的樂觀,懂得將事情往好的那一方面去想。
  就像是我們的合照,我知道很大機會那就是我們的最後一張,然而他卻堅信那只是我們今年的最後一張,明年吧,或者後年,我們終於會再聚,再拍下無數張合照。
  真的會這樣嗎?我存疑。
  當往香港的飛機起飛了,往名古屋的新幹線列車啟程了,我和裕貴還能記得對方多久呢?
  回到香港之後,我的生命會繼續被關於那人的思緒所佔據,而裕貴,則會繼續為「HAYASHI」吃拉麵,彼此同遊東京的記憶,將會慢慢變淡,漸漸變黃。




  我們會在香港和日本各自過著沒有彼此的生活,生命裡唯一的交集,可能就只是在Facebook上給對方的「Like」,又或者是在Facebook的提醒下,在對方的生日時簡單留一句「生日快樂」。
  若干年後,瀏覽Facebook時,見到了彼此的名字,我們也許只剩下模糊的印象,依稀記得曾經同遊過東京,然而到過的地方、旅行的經歷、當時的感受,甚至,曾經抱著睡,統統都想不起來了。
  直到連Facebook也被淘汰了之後,彼此的名字就只殘留在那個不再登入的Facebook的朋友名單上。當有天連登入的密碼也忘記了,我們便正式退回到陌生人的關係,即使有天在香港或日本的街頭重遇,也不會記得對方,擦身而過,連遺憾的知覺也沒有。
  到了那個時候,那個有著莫希臣身影的東京,早就從裕貴的生命裡煙消雲散了。
  登機廣播響起,中斷了我的想像。
  乘客陸續往登機閘口排隊。
  我想起裕貴給我的那張明信片。我把它從背包裡拿出來,上面寫著的除了「Dear希臣」,其餘都是密密麻麻的日文。可惡的裕貴,這是個惡作劇是吧?
  他明明說過與其要明信片幫忙傳話,不如直接把要說的話親口告訴對方,誰知道現在卻塞我一張明信片,還要寫日文。我肯定這是個惡作劇,可惡的裕貴在戲弄不諳日文的我,要是把他寫的翻譯過來,可能會發現都是一些無聊、無意義的說話,例如「其實我冇嘢想同希臣講,只係想睇吓你會唔會真係走去翻譯做中文。不過呢,咁辛苦翻譯做中文,發現我只係講緊無謂嘢,你會唔會嬲嬲呢?」,也可能是「你係咪希臣嘅朋友?佢係咪要你幫手翻譯?小心,佢約人會遲到三個鐘!記住想約佢九點嘅話,就要約佢六點鐘等,如果唔係佢會十二點先現身!」之類的話。
  裕貴真是狡猾。
  我苦笑,把明信片放回背包裡。




  褲袋裡的電話震動了一下,我把它拿出來,握在手心。
  螢幕亮了,14:50,有一個訊息。
  來自裕貴的,問我上飛機了沒有。
  「而家上機,返到香港話你知。」我回覆。
  然後我把電話關上了,動身往閘口走去。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