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臨別的時刻,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捨不得。
  捨不得旅程就這麼結束,捨不得離開東京,捨不得離開裕貴。
  拖著行李前往機場巴士站,被離別的氣氛籠罩著的我們沒有交談,卻很有默契地放慢了腳步,以為這樣時間也會跟著走得慢一點。
  可是無論我們走得有多慢,還是來到了巴士站,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來到了。
  巴士站的工作人員檢查過了我的車票,接過了我的行李,便著我在旁邊等候。
  和裕貴等待巴士來的時候,我從手提行李裡拿出一件衣服,塞進他的手裡。
  那是我之前在表參道買的汗衫。我在那裡買了兩件買一送一的汗衫,一心一意打算送一件給那人,而另一件則留給自己,那麼我就可以跟那人擁有情侶裝。雖然不能曝光,但至少能夠暗自歡喜,每次穿起那件衣服,就能幻想那人也同時穿著一件同款的,我們就像一對情侶,穿著情侶裝。
  我記得裕貴本來想跟我一人一件,可是被我拒絕了,那時候他很失落,最後我到玩具店買了兩隻百變怪哄他。對了,那兩隻百變怪現在還繫在他的手提袋上。




  把那兩件同款汗衫的其中一件送給裕貴,是因為我知道這樣裕貴就會開心,至於跟那人穿情侶裝的事,還是不要有太多幻想了。
  「送畀我?」他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你唔係怕同我情侶裝咩?」
  「係㗎,所以你嚟香港嗰陣千祈唔好著。」口是心非,我明明就是很想跟裕貴穿情侶裝,名正言順地穿著。
  「多謝你,希臣。」他笑得開懷。
  「我都要多謝你,裕貴。」我說,「陪咗我咁多日。」
  「啊,唔好講啲噉嘅嘢啦。」
  可是不說謝謝的話,我想不到還能說些什麼。始終,我不想說再見。
  「我都有嘢要畀希臣。」他從手提袋裡拿出那本寫滿行程的記事本,從中抽出一張明信片,把它交到我手裡,「上到車先睇啦。」
  我認得,那是他昨天在郵便局裡寫的那張明信片,我一直以為那是寫給「HAYASHI」的,他最後選擇不寄出,是因為他希望能夠當著「HAYASHI」面前說他想說的話。
  誰知道,我才是收到明信片的幸運兒。




  「多謝你。」我說。
  他以一個淺淺的微笑回應我。
  「影多張相,好唔好?」我問裕貴。
  裕貴點點頭,便把自己的電話交到我手上,由我來按下快門自拍。
  只是當我把他的電話打開,便發現他的電話螢幕背景,依然是一片漆黑。
  我感到胸口有一陣揪痛,但我忍住了,把電話調到自拍模式,若無其事地咧著嘴巴跟裕貴拍了張合照。
  「最後一張。」我把電話交還給他。
  「今年嘅最後一張。」他更正。
  我們交換了聯絡方法,也在Facebook互加了好友,然後機場巴士就來了。
  「繼續旅行,要玩得開心啲。」準備登上巴士時,我對裕貴說。




  「知道喇,希臣返工都要返得開心啲。」
  「你講嘢真係好乞人憎。」真的,裕貴除了側臉,毒舌這一點也跟那人很像。
  「我晏啲都會搭新幹線,去到名古屋再搵希臣啦。」他說。
  「我返到香港都會話你知。」我許諾,「我走喇。」
  「希臣!」
  在我轉身的時候,裕貴叫住了我。那一個瞬間,我腦裡有很多想法,或者說,是很多的幻想,幻想裕貴會從背後抱著我、挽留我,又或者像我在他要離開的時候一樣,大喊:「留低陪我玩多兩日啦!」,然後我真的回頭了,連工作都不管了,留下來和他繼續旅行,再玩兩天。
  但可惜的是我的幻想都沒有成真,裕貴就只是笑著對我喊了幾句我根本聽不懂的日文。
  「俺のこと絶対忘れないて!」他喊,像日劇那樣用盡力量地喊,「香港に帰ったでも,その大切な人に会っても,俺のこと覚えていて!」
  「你講咩啊,我聽唔明。」我苦笑。
  「なんてね。」又是同樣故作開朗的笑容,「うそだよ,さよなら。」
  我只聽得懂最後面的那句,是「再見」的意思。
  我看到他眼裡泛著淚光,但他堅持微笑著,用笑容來面對我離去的背影,用笑容來中和分離的苦。
  「一定會再見。」這是我登上巴士前的最後一句話。
  我坐在車窗旁的座位上,偏藍的玻璃不太透光,從車內看出去,窗外的景色稍為暗淡,猶如鋪上了一層淡淡的深藍。
  街上藍色的裕貴,他抿著嘴巴微笑著,朝著我不斷用力地揮手。




  在他的眼裡,車上藍色的我,也舉起了手,輕輕揮動著。
  我們就隔著藍色的車窗,一直凝望著藍色的彼此,一直揮手,一直到巴士開動了,在街口轉了彎,我們都從彼此的眼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