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Part C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張恩東的心,跳得像火車的輪子轉動一樣快,可以感覺得到心膜在一收一縮充血膨脹起來。血液擠在血管裡頭飛快流過,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像用飲管一口抽乾罐子裡的飲料時所發出的聲音一樣。吸入的每口氣在胸腔裡面流轉一圈,填充了每一個細部,然後再次沿著氣管攀爬向上擠出體外。


Amber在默默留心傾聽著他的身體狀況,腳步絲毫沒有放鬆,一直追隨他來到林光正住處樓下。






「快啦!」只見他站在對面馬路在向自己揮手,聲音浸在子宮羊水裡般朦朧傳來。


「噗…噗……噗…噗……噗…噗……咕嚕……咕嚕……咕嚕……咕嚕……嗄…嗄…嗄…嗄…嗄…嗄…」


體內的聲音在交換響起,從那當中就能感覺得到他心裡面的那股焦慮,對眼前所發生的未知的事的不安感,還有那心靈上所承受的重擔。忽然回想起初次見到他的時候,眼中那種孤獨無助的眼神。在這一個時刻,Amber選擇默默的站在他身後,躲在陰影裡面去支持著他。於是假裝著氣力不繼,拖慢腳步的落在他身後。






只見張恩東站在樓梯口,一臉不耐煩,然後血液急速流過,鞋底「沙」一聲磨擦地上,一縷煙的已經消失在樓梯轉角。




Amber慢慢的橫過馬路,遠看整幢唐樓都散發出奇異的氣氛。街上的某個角落隱約傳來淡淡血腥味道。那氣味在空氣中拉著一條絲線一直傳到身邊。Amber當時沒有太過在意,提起腳步向著樓梯底走進去。


頭頂白光把梯間跟外頭的世界割裂,被丟空的唐樓像躺在醫院裡垂死的病患一樣在呼出濃重死亡氣息。只要留心就發現一樓走廊盡頭有老人的緩慢脈搏跳動,褲襠裡面有尿液的酸臭味。肌肉在倒數著枯萎的期限,有氧氣緩慢持續輸送的聲音,可以想像到大概在鼻孔下面插著一條透明膠管。






提步踏上梯級,石屎梯級上留下淺淺的刮痕,有新留下的記憶保存在裡面。拉出絲線,解開線芯,就發現當日張恩東狼狽拖著旅行篋下樓的心情。絲線裡面保存著一切聲音、氣味細節,只要合上眼,那畫面就自然浮現眼前。旅行篋裡塞著被肢解成十四件的林光正,保鮮紙封存著濃重的血腥味道。


Amber嘴角一笑,也不知道是帶著怎麼樣的心情而笑。不過在她心中或許會對張恩東所做的事感到有一點欣慰,又或者是感到兩個人之間有著共通點而提升了一種親密感。彷彿就能感覺到他身上流露出成長的訊息。


在這時候感到張恩東正愈跑愈遠,聽得見他胸腔裡面流轉著的聲音加快,肌肉在擴展收縮磨擦,鼻頭呼出的氣息在黑暗之中慢慢擴散。


Amber對著暗處開口說︰「等埋我……」


耳中同時聽見他猶豫稍停的腳步,似乎他在想著是否要停下等著自己。但再下一秒已經聽見他的腳步聲跑遠。






Amber心裡一笑,拉著扶手步上。卻在手踫到扶手的一刻心頭劇烈一震。



這地方有人來過!


就在不久之前,在這梯間之中,有人拐著腳慢慢摸黑向上前進。


Amber的心響起警號,全神貫注留心著對方留下的記號,那絲線在各個暗處停在空氣中飄浮。用手把絲線拉緊心思集中到上面,逐一把線芯拆開,沿著那記憶摸索下去,一個矮子的身影就慢慢浮現出來。


沉穩緩慢的脈搏,天生虛弱帶著缺憾的體格。油脂凝在血管裡面,讓他艱難的喘著氣拉著扶手在爬升。





腳步一拐一拐的,再留心就能看見他童年的身影。腳上綁著金屬助行支架,在鄉間田野中快樂的走著。


「鏘……鏘……鏘……鏘……」金屬在互相磨蝕,支架壓在泥地上留下他獨有的腳印。從他呼吸裡面感覺到陰沉的氣息,像霧氣圍繞在他兩邊肩膀上。


Amber的心緊縮著,心裡浮現一絲不祥的感覺。這矮子的身影讓人不安,心裡像閃著危險警號燈在提醒她小心在意。


抽了一口涼氣,把心思向上爬升追在張恩東背後,然後越過他身邊向著走廊鑽進去。空氣之中似乎就停住那矮子的訊息,有淡淡年代久遠的血腥味道,再追蹤下去就彷彿可以聞到生肉的味道。尖叫聲劃破夜空,在陰冷的角落處留下痛苦的記憶,這些都一一刻在矮子的印象裡面。


Amber提口氣向上飛奔上去,感覺到張恩東的心跳在快速向上移動。然後就在轉過三樓的彎角同時,聽見那矮子正從單位裡面出來,心跳平穩的帶著海浪的節奏。卻在下一秒突然加快,噗噗噗噗的躍動,血液高速流過,身上散發出警覺的氣息。






不妙!矮子似乎已經發現了有人。但這人心思冷靜的緊要,心跳在轉眼間回復平靜,可以推測到他正在轉動腦筋盤算應對的辦法。Amber緊追著他的吸呼不放,留心著他的情緒變化。要是他突然發難起來,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趕到張恩東身邊嗎?想著一面從腰間抽出針筒,把針頭塑膠蓋剝掉,然後藏在掌心裡面。一面加快腳步向著張恩東跑上去。


在上頭的兩個人正逐步貼近,張恩東仍舊連跑帶跳的向上衝去,矮子呼吸逐漸變得粗重。

然後再下一秒兩個人已經踫上,張恩東的心像要從口中吐出來,矮子則在努力壓抑著陰險暴戾。

Amber拐個彎向上撲去,眼前就突然出現了矮子的身影。


黑暗中,只見矮子一面點著頭正從張恩東身邊經過。但當目光抬頭跟Amber對上,心跳就突然變成幾頭蠻牛亂撞起來,鼻中隆隆隆噴出熱氣,臉上的溫度急劇轉熱。一股慾念在胸腔滾動蘊釀,皮膚上散發出饑渴的慾望。那是一種對本能的渴求,彷彿感到他正用目光把自己肢解成碎片,胃裡面有血液高速咕嚕流過。Amber被他盯得心裡發毛,握緊掌心裡的針筒,不自覺的暗暗退了半步。


「行喇!」張恩東的聲音在上頭閃過,然後就已經消失在走廊裡面。






這一刻時間凝在梯間,Amber緊握針筒一下不敢放鬆,兩個人的心思各自在轉動。矮子的脈搏砰砰在響,身子微微在抖。但下一個瞬間,又突然像從夢中驚醒過來似的,身上的危險氣息一下子消散。整個人縮少了一截變回一個平凡大叔,低著頭急步從Amber身邊經過向著下方黑暗潛進去。


Amber默默盯著這個人的背影,這人身上帶著林光正的味道。衫領上沾著他的頭油臭味。停在他背上的千萬條絲線飄揚,在一一掀露二人不尋常的關係。究竟這矮子是甚麼人?


「Amber!」張恩東的聲音此刻越過走廊再次飄過來。Amber回頭掌握了一下他的狀態,見他只是在屋內亂轉亂翻。決定丟下他不顧,沿著樓底向下追蹤下去。





來到街上,矮子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Amber靜靜的環視四周一片,把精神集中注意,然後那聲音就慢慢從背境裡了浮現出來。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矮子的心跳在不斷加快,似乎這刻他正躲在某個陰影暗處露出真正的面目。沿著心跳望去,只見對街轉角處停著一輛香檳色Benz,無數絲線把車身包裹成一顆蠶繭。那矮子就正躲在繭後窺探著外界,同時感覺到他的心跳節奏在改變,車頭大燈亮起警號,已經可以肯定他發現了自己。


Amber感到有一雙視線灼熱的落在自己身上,絲線帶著危險訊號淡淡飄來。握緊手中針筒,眼中閃過戾氣向著矮子的向方步去。要在他把車發動以前搶過去,強行拉開車門鑽入車箱中,再把針頭刺在他頸上。


Benz引擎發出怒吼聲,輪胎磨在地上發出尖叫。Amber環顧四周狀況,街上沒有人。正要縱身向車身撲過去。身後卻傳來張恩東的聲音,大叫︰「Amber!」


此時的張恩東正從樓梯趕下來,腳步聲當中充滿焦急。Amber稍一分神,Benz已經在身邊駛過。矮子的目光正穿透車窗向這邊望過來。


張恩東連跑帶跳來到Amber身邊,緊緊的拉住她的不放︰「你去咗邊呀……」


Amber卻突然撲上,摟著他半轉個圈把他的臉收在後面。目光躲在張恩東懷裡再次跟車內的矮子對上。

「你嚇死我呀……」張恩東的聲線帶著幾分緊張說。


Amber聽見心下一軟,把他緊抱住,只好目送著車燈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