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喎Leslie!」Nicky一臉烚熟狗頭地迎向門口,Craft&Co. 的老闆就是面前這個穿著輕鬆的年輕男子,孫稜驟眼一望只有二十出頭,就Nicky所知,他是個典型的富二代,年紀輕輕就持有數家中環地段的酒吧餐廳和畫廊於名下,平日就四處管理這些店子和入市錢滾錢,游手好閒。這些都不重要,Nicky最重視的,當然是準時出糧就好。孫稜一身白T裇配著軍藍的西裝褸和西褲,輕鬆的神情,活脫脫就是一副二世祖的模樣。


孫稜走到吧台準備檢視一下生意:「琴晚生意點先?」Nicky隨手拿賬簿出來:「啲客好掛住你吖!」孫稜一笑:「咁好生意洗唔洗請多兩個人嚟幫你手吖?」這個二世祖是有名的闊綽,Nicky一邊抹枱一邊答:「唔洗啦老細你返多啲嚟就得啦!」孫稜其實一個月最多來店五六次,Nicky其實不解一個做大老闆又不用管事嘅年輕人到底有甚麼好忙,特別是夜晚,他總是人間蒸發般,就算有甚麼要事都要等到早上才會出現。Nicky也問過其他酒吧的經理,沒一個人知道他的錢從何來、那個富一代是誰、或者他平日到底去了哪裡,只知道他很有錢有樓有車,不會多談私事,比大他廿年的人還來得成熟,瞟一瞟這個專心的𡃁仔,對了還有,他的一雙手佈滿大大小小的刀痕和瘀痕(他自己的說法是小時幫家人切菜),身型矮小但肩背甚是厚實,而且無論他神情多輕鬆,眼神總是集中而從不渙散,不過二世祖,大有本錢去神祕一點為所欲為吧。


「唉我都想吖!呢排忙吖!」「係喎啱啱有人打嚟話係你中學同學,叫咩話......佢叫自己做司徒,陣間Lunch嚟搵你,話有緊要野搵你喎。」孫稜皺了一下眉,想起今早的新聞,突然有衝動避開這個人,「陣間我忙喎,你幫我招呼住佢先啦。」司徒子鳴,如果平日應該也可以跟這個有趣的人敍敍舊。「又係度懶大牌,中學同學都唔見,到底呢條友有無friend㗎?」Nicky心裡嘀咕著。






「嘩咁大單野呀?」孫稜邊問邊微瞇起眼,電視正報導著:「一則突發新聞,今早八時香港行政長官梁建軍被發現倒斃於港督府內,懷疑是中風所致,鑑於近期港獨風波,警方表示需進一步調查方可撇除被謀殺之可能性。跟住落嚟......」Nicky叼著一條薯條,手拿著一盤過來:「死咪死囉,日日都咁多人死㗎啦香港地,中風又好比人冧左又好,咪又係咁。」


孫稜也檢驗一下自己店的薯條:「又唔係咁講嘅,呢排咁多人講港獨,呢個特首又死牛一邊頸咁樣打壓佢地,咁樣死左有排搞咁喎......」Nicky像個專家上身似的:「嗱老細你日日揸靚車飲紅酒,係唔明㗎啦!獨立班友,有幾多人撐吖?年年你呢啲後生都屌個政府上唔到樓無野做唔理民生,屌左咁多年,咪又係咁?啲後生死哂未吖?嗱調轉講法,個政府啲人死哂就獨立到咩?個特首比你係條街凌遲又有用咩?果個梁建軍幾仆街都好啲野都唔係佢落柯打㗎啦,就算比你獨立左,你當大陸死㗎?」孫稜一條接一條地放入口:「唔係喎香港人咁和理非非,如果查到係班𡃁仔有份整死佢,無人撐佢地都似啦,佢地呢排搞獨立到咁行,會唔會咁蠢搞啲咁嘅野吖?」


Nicky啜了一大口可樂:「點知姐,可能真係中風呢。我同你講班𡃁仔呢,點樣反大陸,無自由失自由又好,比人打壓又好,法治已死都好,其實都搞錯左樣好重要嘅野。」孫稜挑一挑眼角,「你要人幫你搞獨立,唔講錢又點得呢?唔講下跟你搞獨立有咩著數,點有人跟你呢?挑香港嚟㗎嘛呢度!」孫稜笑了笑沒作聲,他感到褲袋的刀子好像騷動了一下。






不,他不是二世祖,他是一名刀手。他是一名黑白兩道都不敢胡亂討論的職業殺手,而每一名殺手,都需要有一個表面的生活,正常人的生活。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甚麼時代都一樣。孫稜聽聞過有殺手平日是一間中菜館的大廚,也有的士司機、剪髮師、銀行經理、醫生律師也有。平日每個人會接觸到會見到的人,都可能專職帶走別人性命,當然,普通人不可能分辦得出,不然他們的性命就要被帶走了。


而一名刀手,是不可能遊手好閒的。


孫稜一邊開車一邊琢磨著昨夜的訴息,始終覺得有點不妥。跟那個男人合作了六年,每一份工作每一次見面都帶給孫稜無比穩妥的感覺,在這個圈子入面他是有名的可靠,這些年無間的合作證明了他確是名副其實,因為六年來一次意外都未發生過,在這個性命相交的行業是很不容易的。他們之間其中一個默契,每一次見面,都只關於工作,而孫稜昨晚才剛工作完。不知為甚麼,孫稜總感覺到一點躁動,這太不像他了。


張揚得很的開蓬跑車開到灣仔的一棟殘舊的唐樓前,孫稜拾級而上到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門前,門後面,是孫稜的另一家Studio,不過這一家就沒有床褥電視機了。地板鋪的是打好蠟的松木地板,沒有房間的單位顯得十分寬闊,兩三個不同種類的沙包吊在廳的另一邊,像昨夜睡的那一間一樣,地上堆疊著一個個木箱和啞色的箱子,還有一角放滿不同重量的健身設備。





孫稜打開塑料箱,裡面躺著不同大小不同用途的刀子在同樣啞色的海綿中,由兩寸半的刺刀到十七寸的廓爾喀刀,由勾月形的匕首到寬厚沉重的開山刀,他脫下外衣,拿起一塊黑布蒙住雙眼,一手撿起其中一把匕首慢慢地站起。


身體各處關節開始隨著他心中的節奏舞動,力量一點一點注到刃口,靈魂開始離開孫稜的皮囊。孫稜有如一隻揮發著兇氣的鬼,在木上張牙舞爪,風隨刀刺吃痛地尖叫。這個下午孫稜在這斗室,保持每一把刀的手感和槍械的保養、日常的鎩鍊,還有接收世界社會與地下網絡的不同訴息,他的工作很依賴跟社團的合作,黑幫是他主要的客人,會把目標的行踪身份習性透過中間人交給孫稜,工作後替孫稜消除行踪處理屍體,警察也不會過問或調查甚麼失踪人口,因為這些工作的源頭往往是這個城市最有影響力的人,警察不管,記者不寫,在這個香港要一個人消失演變成一件無聲無色的事。


孫稜工作如此順利另一個原因,是這個長年合作的社團,是屬於他兄弟的。


「你地以後靠殺人搵食,要記住,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準備攞人命。」老師這樣跟孫稜說的時候,面容很慈祥,然而殺意不覺意瀰漫整個舞室,孫稜和他的兄弟半口氣都吸不下。


電話的鈴聲響亮地劃破死寂,中午陽光透進房間裡,然而空氣中充斥著不安驚恐,一點也沒有週末的悠閒,年輕男子緊張地接聽並開了擴音。「子鳴。」電話的一頭充斥街頭的聲音,「佢唔係度,聽佢啲𡃁講好難搵到佢。」「屌!都話左㗎啦!咁樣臨急臨忙先搵個富二代幫手點會得吖!」年輕男子差不多是用咆哮的,子鳴沒作聲,他知道打電話過來之前他們也定必在討論同一件事,「咁你知唔知佢住邊㗎?」「咁早唔通去門口等佢返屋企咩?」






又一輪死寂,是一種再無選擇的困局。


年輕男子身邊另外兩人,目光驚恐中帶著疲憊,梁建軍的死太突然。現在像一架墮進深谷的車,而他們仍在車上拼命地試圖剎停。「咁啦你地快啲走先啦,唔好理個竇先啦,無野比條命緊要。」子鳴說完仍是沉默,「你諗下比人拉同比人殺根本就無分別,唔好再留係度啦,佢地可能隨時就打到嚟。」子鳴不敢說甚麼,很可能不只有他們再聽。


年輕男子動搖了,而且一想到被人監聽中,說多一句都更危險,「好啦...得啦!」子鳴收起電話,揚手就截了架的士。「Venus Norman,帶哂啲緊要野,我地上子鳴屋企。」想到這些成果,年輕男子沒有時間去傷感,因為現在時局一下子把他們推到賭上性命的棋局中。他從小就以文人自居,他想過有一天要用生命去貢獻這個家,但沒想過來得如此毫無預兆。


Venus掉頭:「阿妹,行啦。」郭安梅抽起巨型的露營背囊,關掉這最後一盞辦事處的燈光。這個辦事處最為隱秘,也因如此尚未有警察持搜查令殺上門。「拎哂啲電話出嚟先。」安梅逐一抽出他倆的Sim card掉在門前。


「港獨盟以後要開始地下活動。」逃亡對他們來說很新鮮,卻是從第一天加入這個組織就開始預備的事。






「Good evening welcome to Stockton! I’m sorry the cigar bar is fully occupied at the moment.」「I’m the reason the bar is occupied.」女侍應會意,沒有多言,微笑掉頭領這個木訥如巖的男士進酒吧內的私人雪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