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顧著沉思前塵,我竟忘記時間流逝,幾乎遲到,只好帶著空虛的軀殼匆忙出門,如常地逼在擁擠的人潮中,如常地握著冰冷的扶手,如常地走著漫長的道路。

經歷第三次人生,當我回想更多與穎恩的記憶後,未有滿足,反倒更感空洞。過往我或會暗暗怪責她變心,現時卻知改變的不只她一人,我亦有相同責任。想到此時,內心不禁一揪,只好將帶著後悔的眼淚埋藏心底。

我在路上向前走,還未回過神來,就在轉角時與一人相撞,她手上的文件更散落遍地,因此我馬上向她道歉。那女生有禮說:「不,是我太魯莽了。」

我蹲下拾回文件,見這些文件看似篇篇散文、大綱和手稿,遞向她時四目相投,方知眼前人正是我朝思暮想的穎恩,頃刻失神,渾身彷似無力。





那是二零一三年的夏季尾聲,炎熱漸散,但大學校園依舊熱情似火,地面佈滿各學會準備迎接新生的佈置,而地下圖書館亦充滿準備迎接首輪測驗的莘莘學子。在當中轉角,我一不留神便與一人撞倒手上書籍,嘈吵得令各人投來視線。她率先抱歉:「對不起,是我顧著看書。」

我望向這女生,發覺她清麗脫俗,聲音甜美,臉似璞玉,雙眉秀麗,實在惹人憐愛,而且一身書卷氣息,讓人百看不厭,失神一刻後才說:「我才要說對不起。」

二人對望微笑後便一同蹲下,各自收拾書本。我看著她手上的書本,似是中國文學,更不知從哪來的勇氣,便問:「你是讀文學的嗎?」

她點頭,看我手上的書本後問:「對。你是工程科的嗎?」我只好苦笑點頭,然而她竟搖頭續說:「我沒別的意思,讀工程也不錯,至少比較實在,不似文學般虛無縹緲。」

我首次聽到女生如此形容工程科,笑說:「讀文學才好,畢竟這是人類數千年來的寶庫,每字每句皆有其意義。我叫天豪,你呢?」





她笑帶雙靨,說:「我叫穎恩。」

我被那醉人的酒窩迷倒,雙頰漸紅,說:「你拿這麼多書,不如我幫你拿吧。」

穎恩輕輕一笑,雙目猶勝天上繁星,笑聲宛如銀鈴,點頭說:「那就謝謝了。」

我們一同走出圖書館,才發覺彼此出奇地投契,不只追看一樣的美劇,更喜歡同類型的歌手和音樂。直至與課室的距離漸近,我才鼓起勇氣問:「穎恩,我們還會再見嗎?」

穎恩點頭,笑答:「好。」就此,我們交換電話號碼,不時閒聊,分享生活細節,更替彼此打氣,相處得簡單自然,無需偽裝。





「先生?」

我望著穎恩,頓時百感交集,身體不禁抖震,心想:「這時我們已經分手,她是否反而感到自由了?」暫且將心中無數的渴望和疑問都放在一旁,交還手上文件,強擠出一個微笑,出自真心說:「對不起。」

穎恩對我這句沉重的道歉不知來由,接過文件後,搖頭微笑,依舊有禮道:「不需如此介懷。謝謝你。」

我輕輕點頭,見她曼妙而灑脫的背影逐漸遠去,直至消失於眼前,不禁自忖:「也許她現在真的自由了,終於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想到此時,視線漸漸模糊,原是眼淚不自控地滾過臉頰,細說:「一個沒有我的世界。」

我抬頭望向被眾多高樓大廈包圍的狹窄天空,片片灰雲飄來,更惹陣陣心酸,走與穎恩相反的方向,回到辦公室卻神不守舍,只好以繁忙的工作麻醉自己,不敢讓心思有一絲餘暇。

不知不覺已是晚上九時,辦公室內只剩下數人,我身心疲憊,只想躲進被窩。忽然電話聲響,我看看來電是小書,便拿起接聽。小書問:「華,你還在公司嗎?」

小書和我的工作地點只相隔兩條街,實在鄰近。見他語氣似有急事而苦思無解,我便約他在附近的餐廳相見。我走進餐廳,就看見小書坐在窗邊,微笑走去,問:「小書,到底怎麼了?」

小書一托眼鏡,緊張說:「還記得我先前說的那女孩嗎?」他見我點頭示意,方接著說:「我聽各同事說,她原來在早前已分手。你覺得,我有機會嗎?」





我微笑:「小書,你是個好男人,見多識廣,高薪厚職,而且為人老實,怎會沒有機會呢?你就約她出來,多增加二人相處時間,多了解她的內心。」

小書苦笑:「華,你懂的,我從沒談過戀愛。論外貌、學識、家庭環境,我也不是太好。只是這次我真的對她有感覺,才如此緊張。」

我皺眉直說:「小書,光是你正直不阿,已勝過千千萬萬人。再者,愛情並不應該計較外在條件。如果有一天,她申請破產,你是否會離棄她?如果有一天,她不再寫文章,你會否不再愛她?」

小書認真想後,才微笑搖頭,說:「我明白了。也許愛,是一種不能解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