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的部門要裁員嗎?為甚麼妳之前沒通知我呢?」連律師煞有介事地對宋冬晴說。
「甚麼?」冬晴錯愕地說。
「我也是剛剛才收到電郵,說現在就要開緊急會議,是有關妳部門的。」
冬晴沉默了,腦袋內不停在轉。我的部門?誰要被解僱呢?為何沒和我商量呢?難道……
她目光再轉向連律師,發現他的表情已變得僵硬,躲避著她的目光。
「我先過去開會!」他說罷便匆匆離開了。
宋冬晴今年三十三歲,在ZG電訊公司工作已有五年。在這段時間內,升職兩次,現在已是亞太區的產品營銷總監,事業也算得上是平步青雲。
過去,冬晴也曾處理過裁員行動,被解僱的人往往是被蒙在鼓裡,到最後一刻才被通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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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際上市企業每季都要公報業績,在業績欠佳的日子,裁員便是減低成本、迅速提高賬面營利百份比的最佳手法。
總部會指明要在那幾個部門「開刀」,和每個部門要「交」多少人出來。那時候,員工過去的工作表現評估,便可能成為他被裁的依據。
「淑玲,你可能也知道,公司現正面對很嚴峻的挑戰,我們不得不削減人手。不幸地,你的職位已被削減。」
張淑玲是新加坡辦事處的員工,大約一年前由當地的銷售部,轉到冬晴的產品營銷部,負責支援南亞區的營銷活動。
當時總公司推行了功能分組(Functionalization),所有同類的工種,都要歸入同一部門,一級級地由國家到地區,再由地區直接滙報到駐守於美國總部的部門總裁。
淑玲轉到冬晴的部門之前,職位雖然是營銷主任,但主要還是替銷售人員處理一些雜務,對市場營銷經驗不多。
過去一年,冬晴花了不少時間來培訓她,但她的表現依然強差人意。她對公司的產品不了解、也不感興趣,處理較複雜和時間緊逼的項目時又缺乏靈活性。每個由淑玲負責的項目,都總是錯漏百出,令人一額汗。
「淑玲?妳聽到嗎?」這次的解僱通知是通過電話進行的,因公司正嚴格控制開支,任何與銷售無關的出差申請都不獲批准。
「……」




「淑玲?」
「是,我聽到了……」
然後是一段沉默,冬晴只好繼續。
「公司多謝妳過去四年來的貢獻,給妳的補償是比勞工法例要求更闊綽的。因為妳有三年的年資,妳的離職補償會是三個月的工資。我先停一下,妳有甚麼不明白的嗎?」
「我想問一下,公司是依照甚麼準則來決定削減誰的呢?」
幸好冬晴早已有心理準備,預計到她會問這問題。
「我們主要是看市場潛力的大小,和看每個員工過去的工作表現。希望妳不要介意我直說,但是妳上一次的工作表現評估是〈Meet Some〉,即是部份達標,看來妳仍未能轉型成為一個專業的產品營銷人員。其實妳可視這次的離開為一個好機會,去找一些更適合妳性格的工作。妳說不是嗎?」
「……」
又一段沉默。
「若沒有其他問題,那我繼續了。妳正式離職的日期是一個月之後,期間除了將妳手上的工作轉交給夏建森之外,公司也特聘了人力顧問公司,幫助妳尋找合適的工作。每星期的其中一天,妳可以到他們的辦事處獲得求職協助。其他離職細節,新加坡人事部會向妳講解的。妳還有其他問題嗎?」




「沒有。」
「我代表公司再一次多謝妳的供獻!」
可以這麼順利地完成這次對話,而淑玲又沒有太情緒化,令冬晴鬆了一口氣。
「其實我應該好好聽我以前上司的勸告……」淑玲說。
「……是甚麼勸告呢?」
「他說過我應該要與妳建立好私人關係,成為好朋友。我後悔我沒有這樣做。這一段日子,謝謝妳了。」
冬晴還未來得及說甚麼,淑玲便掛線了。
「這是甚麼話!」冬晴忍不住對著已斷了線、在長響的電話說。
按下電話免提擴音鍵,她的私人辦公室又回復寧靜。
她呆了一下,決定到樓下去買杯咖啡,轉換一下心情。
她一邊走、一邊回想淑玲最後的那段話。
「明明是她自己的能力問題,怎能扯到我與她是否好朋友這件事上。難道她以為和我熟稔一些,裁員時我便不會挑上她。或是她認為我偏私,保護與我較熟的人?」冬晴越想越生氣。反正她知道自己沒有偏私,別人要怎樣想,她也控制不了。
「為可如此神色凝重啊?來,過來坐!」說話的是亞太區銷售總監駱聞烽。
「噢,你也來喝咖啡嗎?」冬晴本想把咖啡外帶,但又不好意思拒絕他,便坐下來了。
「有甚麼煩惱呢?與裁員有關嗎?」




冬晴苦笑了。
「其實沒甚麼好煩惱啦,我們只是公事公辦罷了!妳部門要削減多少人呢?」
「一個。」
「那算甚麼,我要解僱三個人呢!說甚麼堅守核心市場,暫緩開發新市場的……我要解僱的人更包括一些高級經理呢!他們所得到的離職補償,可真令人唾涎呢!」駱聞烽以「生意人」的市劊語氣說。
冬晴只是客套地點點頭,喝著手中的Flat White Coffee。她喜歡那特濃特澀的味道。
「唉,我告訴妳……」他壓低聲音說,「老郭收到被解僱的消息時,竟忍不住流淚呢!」
他努力裝出一副傷感和同情的表情,但左邊咀角卻輕微往上翹了。
冬晴看在眼內,腦海中浮現幾個月前的傳聞,說老郭將獲晉升,並有可能威脅到駱聞烽的地位。看來這一戰,大局已定。
她幾乎說出一句「恭喜你!」,若說「真可惜」的話,又怕駱聞烽以為自己是老郭的支持者。
「真可憐……希望他快點找到另一份工作罷。對不起,我有另一個會議,先回去了,失陪!」
駱聞烽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原本還想再炫耀一下自己的勝利。
冬晴客套地笑一笑,轉身離開了。
不可得罪駱聞烽,他在公司十多年了,人脈甚廣,也出名小心眼,所以與他多一句、不如少一句,免得講多錯多。
回去自己的辦公室時,她經過她下屬的座位,聽到他們在大聲討論。因為公司內的工作室圍板比較高,他們不知道冬晴就站在圍板後面。
「不知道這次要解僱多少人呢?」是陳露露 — 產品營銷助理的聲音。




「聽說有些高層職員也受到影響呢!」產品營銷經理夏建森說。「但我也聽過有些被解僱了的人,還未離開公司便已找到新工作了!」
「真的?那不是很划算?一來已有了新工作,二來又可以吃到〈肥雞餐〉!我也想呢!」露露很羨慕地說。
「但關鍵是,工作表現要拿捏得很好、洽到好處!不能表現得太好,要不然裁員一定輪不到妳。但又不能太差,要不然未到裁員潮,妳已被人解僱了。」建森說。
「哈哈!說得有道理!」
他們大笑起來。
冬晴心想,這可能就是年輕人和初階員工的想法吧。他們有的是青春和機會,在公司內他們付出和得到的都不算多,就算要離開,損失也不大。拿了解僱補償金 — 〈肥雞餐〉,該會開心地去旅遊,輕輕鬆鬆地玩完後再考慮找工作吧。
他們可能也不知道,過去有一些被裁的員工,一年多後仍未找到工作,甚至有人因此而患上抑鬱症。
而像老郭這樣的老臣子,在這公司投入了十年八載,還以為可以再上一層樓,怎知竟被突然解僱。在大企業內,員工的前途和命運,永遠掌握在公司高層的手中。
冬晴慶幸自己的團隊工作表現出色。一切的權力鬥爭、辦公室政治,她一概不理,只集中做好自己的工作、做出好成績便可以了。
……她以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