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船,我與胖子光頭三人就一起漫步回天橋底。
 
途中,我看到一群中學生追逐打鬧的樣子。他們笑得很高興,他們有時也不知道自己在笑甚麼,總之就是覺得好笑。笑是會傳染的,獨樂樂確是不如眾樂樂。
 
突然想到,能跟中學的朋友一起笑,該多好。
 
「我想上學。」我突然丟下這句話。
 
「那就上啊。」光頭道。
 




「我沒有身份證。」我答道。
 
「待會替你照張照片,明天你就有了。你上那間中學?」胖子笑道。
 
「杏壇中學,中六。」這是我以前上的中學,假若我沒有自殺,現在該是中六了。
 
「好,下星期就開學了,你做好準備吧。」胖子道。
 
於是,他帶我照了張相,便離開了。
 




然後,開學的前一天,他帶來了校服、書本與及各種的證明文件。
 
我拿起身份證一看,也分不清是真是假,我抬頭看一眼胖子。
 
他會意,笑道:「真假又何妨,它又不能證明你是否活著。」他又嘆道:「人活著本來就難辦真假。」
 
光頭道:「一張紙能證明的事,本來就沒甚麼大不了。」
 
也對,人生有甚麼對你重要的,而又能靠一張紙證明?不斷去證明自己,難免又陷入失去自己的漩渦了。
 




「為甚麼身份證的我較我大一歲?」我問。
 
胖子笑道:「成年好辦事啊。」
 
我笑道:「又賭錢嗎?」
 
光頭笑道:「是賺錢。」
 
在帳幕中,三人圍著火光坐,太溫暖了。
 
穿起校服,走出帳幕,踏上上學的旅程。
 
慢慢,走在我身旁的學生愈來愈多,心中有種懷念的感覺。
 
走進那所熟悉的學校,先到校務處報到,然後我以往的班主任走來。




 
「你是居向日吧,我是六風班主任,即是你的班主任。」班主任說。
 
我點頭。風班即是我以前的班級,學生初中升高中後就不會再分班了。
 
隨著上課鈴聲響起,他帶我走進課室。
 
原本嘈吵的課室甫打開門,便靜下來了。
 
一張張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大家都沒有變啊。
 
「各位同學,這位是新同學,居向日同學。」班主任道。
 
他作個手勢,表示要我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居向日,住在學校附近的天橋底,有空可以來找我玩。」真亦假時假亦真,自我介紹要有創意,他們喜歡這一套。
 
可是,結果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們都像看著瘋子般,只敷衍的拍下手掌,臉上的笑容是恥笑。
 
我只好往那空著的位子坐下,旁邊恰好是我交好的朋友之一。
 
「達明,多多指教。」我笑道。
 
「你怎知我的名字?」達明提出疑問。
 
我下意識就叫出他的名字了。
 
「哈,你的樣子就長得像達明般,發達明確。」我道。
 
「無厘頭。」達明說。就是因為你喜歡無厘頭我才說的,竟說我無厘頭。




 
過了一會,他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偷看我一眼,我裝作沒發覺。
 
直至小息,我交好的八個朋友都圍在一角。
 
「你們在聊甚麼?」我笑道。
 
「他是誰?」他是林班的子虛。
 
「哦,我們班的轉校生。」我班的若風道。
 
「他很無厘頭,嘿。」達明道。
 
「無厘頭?啊,昨天又播唐伯虎點秋香,有沒有看?」一心道。
 




「棋盤內,車無輪,馬無韁,叫聲將軍提防提防。」宇軒道。
 
「冚家鏟泥齊種樹。」拓邦道。
「汝家池塘多鮫魚。」家寶道。
 
「你老母兮親下廚!」爾雅道。
 
他們哈哈大笑,我卻暗嘆,你與你的名字真不配。
 
接著,他們繼續自顧自的聊天,完全沒有看我在眼內。
 
這是報應。當初的我沒有把他們放在心中,現在的我就遭到報應。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有害怕失去所屬之處的想法。但現在,我首次感受到,原來這世界真的不復存在著我活過的證據,一股莫名的空虛,瞬間侵進我心中。
 
早知今日。
 
遲來的珍惜,令我吃了虧,又上了一課。
 
我想不起我如何跟他們成為朋友,也許朋友是不知不覺間就形成的關係。
 
我突然開口:「你們相不相信,我曾經是你們的朋友,現在你們卻不記得我?」
 
他們看著我,沒人有回答。我微微一笑,轉身便走。我沒有證明,有些事你證明了,結果只會失去另一些。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都沒有和他們說上甚麼話。反而和以往一些交情普通的朋友卻說得不少。
 
普通朋友易得,熟悉朋友難尋。
 
更令我感覺到普通朋友少一個不算少,可知己好友有一個就足矣。腦海中浮現出兩張臉,我已太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