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睡
冷戰時期,越戰(1965 March – 1973 March)‧一九六八年三月──美國士兵的獨白:

 
視網膜被墨綠色塞滿了。好像再也容不下再多的色彩而快要爆掉。
每一棵樹在我眼前快速略過,每一棵樹看上去都一模一樣,樹幹上深刻的木紋沒有分別。
身體被鬼魅一般伸出的樹枝刮傷,我卻毫不在意,雙眼四處掃視,希望搜索到敵人的踪影,那些炯炯有神嗜血的黑眼睛,就埋伏在樹叢的某處。
可是我只看到那些該死的樹。
背上的除了數公斤的裝備,還載負著一個人的重量。
他是我的同伴,我的兄弟。托著他身體的雙手已經被乾掉的血覆蓋,感覺有點生硬。耳邊就只有樹葉間的輕語、我的喘息、他垂死的呼吸。
「別睡啊!支持住!」我大喊,喉嚨撕裂的痛令我保持清醒。




「算了……把我放下吧。」他氣若游絲。
我加快了腳步。
血液在流失,生命滴落在刻印在泥地的腳印上。我得趕快,要救回我的同伴。
該死的共產黨,該死的熱帶雨林。
該死的戰爭。
 
這是一個惡夢,一個持續了三年的可怕夢魘。我不斷跟自己說要醒來,可這是一個永遠無法逃出的煉獄。我們面對的是一群奸詐的惡魔,叢林是他們最好的埋伏,他們就靜待在陰影後,隱沒自己的呼吸,等待著最佳的時機。
就在三分鐘前,我背上的同伴踏中了一個陷阱。我回頭看著他腳下的地面突然陷了下去,方發現原來舖滿落葉的泥地是掩飾地下深淵的幌子。我就這麼看著他消失在我眼前,掉進腳下的空洞裡,然後,一下皮肉被殘忍貫穿的聲音穿透了我的耳膜。同伴的大腿被往上伸出被磨得鋒利的竹枝刺穿,我看著血液在他的褲子上暈開了一個驚人的圖案,伴隨著他痛苦的叫喊,我馬上前往進行拯救。與此同時子彈的熱流擦過我的雙頰,我們卻無法從稠密的樹木間找到槍口。我馬上彎身躲避,在顧忌著身邊流竄的子彈我花了彷彿一個世紀的時間才能接近我的同伴,他的臉容因為傷口而扭曲。看來竹枝貫穿了大動脈,不趕快施救的話……
 
我和另外幾名士兵幫忙把他從陷阱抬出──那些可惡的越南人。我們要面對的是比戰場上的槍炮更可怕的東西──策略。在戰場上我們看得見對方的排成一列的大炮、槍枝,可以找到射擊的盲點進行突破,敵方卻充分利用了越南濃密的雨林作為他們的保護色,一片墨綠迷惑了我們的視線,我們又如何分辨他們的位置呢?加上這些設置於地上的陷阱,此刻真的是草木皆兵。




 
背上的身體開始變得冰冷,我的心臟強烈地跳動,全力把血液輸送至身體最遠的末梢,我感覺這塊有力的肌肉一下又一下地好像要衝破胸骨這個籠子──一方面是因為劇烈的運動,另一方面我為到同伴的情況而擔憂。耳邊傳來的呼吸聲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我好像聽懂了枝葉間的呢喃,傳來的是死神的嗓音,訴說著同伴的死期。「軍醫呢?我們需要軍醫!」全身好像被麻痺了一樣失去了知覺,被同伴的血液浸濕了神經的末梢,我急,卻不敢太大聲,免得暴露了我們的行蹤。
終於來到軍醫面前,他的身前卻同時躺著另外幾名受重傷的士兵,無一在鬆軟而濕潤的泥土上因為不斷湧出鮮血而臉青唇白。我把同伴放到地上,讓軍醫處理,他的身體,比冰塊還要冷。我的心好像觸發了一個地下的陷阱,墮下,然後被深深的刺穿了。
軍醫也無法抽身,汗珠在越南的陽光下蒸發。同伴的臉已經比紙更白,是嚴重失血的後果。我緊按住他的傷口,血卻持續在我指間漏出。我就這麼看著他,他失去神采的雙眼也投向我。
我看到了絕望的灰瞳,死亡的陰霾。
「別睡、別睡!」我大吼,拍打著他冒著冷汗的臉。他卻笑了,笑得多麼淒慘。
他想舉起雙手,卻失去了所有力氣,一切力氣都留在我們拖在身後的血痕裡頭。你是要幹什麼呢,連禱告的手也舉不好了。
我只能怔怔看著他,凝視著樹冠隙縫間的天空。最後的生命力化成最後的眼淚落在他的臉頰上。
他睡了,卻永遠也不會醒來了。
心臟在這一刻被多種情緒衝擊,我卻連一滴眼淚也無法落下。聽說當一個人傷心到了極點,他的心已經枯萎得無法再榨出半點眼淚。




我恨,我要把這個樹林燒個精光。
我恨,我恨這個世界,這場愚蠢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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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次世界大戰後,當世界各國因連年的戰爭而盡顯疲態時,美國與蘇聯趁機崛起。兩個大國--美國的社會主義對上蘇聯的共產主義,於一九四五年開始了勢力的拉鋸。亦因為兩國之間的鬥爭而相繼引起了韓越兩次戰爭,美國一方皆於戰事中失勢,花耗了大量金錢與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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