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年前,曾經和朋友有過這麼一段對話:
「你相信,兩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會有一個極限嗎?」
「怎樣的極限?」
「就是兩個人的關係到了某一個程度,無論任何一方甚至雙方如何再努力,也不能夠再進一步,成為更知心的朋友,或是更親密的戀人。」
「給我一些例子吧。」
「例如你喜歡上一個女生。你刻意接近她,她看來也不討厭你。但是,即使你跟她的交集多到幾乎每天都會見面,你和她之間總是有一層隔閡。由始至終,你都不能了解她,更不用說要跟她在一起了。」
聽起來好慘。
「想要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不是說努力就會有成果吧。」
世界上哪有一樣東西不是這樣?要是有人告訴你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成功的話,那個人若不是傻瓜,就是騙子。
傍晚,我正要從辦公室離開時,拿起手機的時候發現有三通未接的來電。我一看,立即便按了回電鍵。
「對不起,我還以為妳在忙所以沒有看到我之前的短訊呢。怎知道原來是我去開會的時候錯過了妳的電話。」我說道。
「沒關係啦。」她說道。
「那我們…?」
「不好意思,剛才我媽打電話給我,問我要不要回他們家裡吃飯,我跟她說了我會回去。」
「不是不是,是我該道歉啦。我應該早一點看到妳的來電的。」
「那麼,我們下次再約吧。」
「好。」
我和她透過網友介紹,在網路上已經認識了好幾年。但第一次見面,卻要到兩年前,我到台北來工作之後的事。
「你是香港人,但怎麼講的國語有時候會有南部口音的?」初次見面時,她問道。
「我不知道啊。」我聳了聳肩。「該不會是因為我爸媽都是潮州人吧?」
我和她工作都忙。雖然身處於同一個城市,但我們平均只是每三個月見一次面。
跟朋友講起關於她的事的時候,朋友問我,我對她有意思嗎?他甚至問我,是因為她所以才到台北工作嗎?
後者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了。至於前者…說真的,人到了二十盡頭,三十開始這個年齡,有了穩定的工作,無論生活模式,價值觀,或是社交圈子都已經定了形的時候,要找到合得來,又能交心的新朋友,已經是難事一樁了。交往?省省力氣吧。
我在信義誠品的地下層胡亂吃了晚飯,在書店逛了逛之後,便想打道回府了。但當我在忠孝復興準備轉車的時候,竟在捷運站裡遇上了她。
有心約定卻錯過,無心經過又相遇。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也。
我問道:「妳不是回家吃飯嗎?」
「我媽在吃飯時一直都在嘮叨,所以我吃飽飯便趕緊落跑囉。」她說罷吐了吐舌頭。
「妳媽都在說些甚麼?」
「不都是說我年紀不少,要找個穩定的對象甚麼的。」她看來有點沒好氣。「難道她不能體諒一下我剛失戀的心情嗎?」
咦,失戀?她原來之前有男朋友嗎?這我倒沒聽聞過。
又聊了幾句之後,我方覺得站在車站裡聊天好像有點奇怪。
「喔…要不要在附近找個地方坐下?」我問道。
她看了手錶,答道:「好啊。」
我和她到了車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
她沒有再提前男友或是失戀的事,我也不好意思把話題帶到那邊去。
「唉,這陣子都不知道是怎麼了。來接近我,看似對我有意思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人。」她說罷嘆了口氣。
…她所指的,也包括我嗎?
只聽她扁了扁嘴,續道:「台北車站地下街的那個算命師傅說我遇到的都是爛桃花。」
我笑了出來,問道:「那麼,那位大師有說過有甚麼解救的方法嗎?」
「沒有啊,大概是自求多福吧?」她說罷聳了聳肩,呷了一口咖啡。
「不要擺一副無奈的樣子嘛。」我說道。「有人喜歡總好過沒有啊。我都好久沒有人喜歡過我了。」
「是你太宅而已。」她說著攤了攤手。
我瞇了瞇眼。「我是在安慰妳耶!怎麼變成妳在損我了?」
「嘻嘻。」她笑著吐了吐舌頭。
算了,她還笑得出就好。
話題轉了兩轉。
「今年的年假還未放呢。」她說道。
「我也是啊。」我說道。「妳有想要去的地方嗎?」
「有又如何?」她說罷嘆了口氣。「都沒有人陪我出門。」
是嗎?
我微一遲疑,說道:「妳不嫌棄的話,可以找我一起去旅行啊。」
本來低著頭的她,聽罷向我望過來,好像有點驚訝似的。
我方想到,男生邀請女生單獨去旅行,會不會惹對方誤會?
只見她別過頭去,沈吟一下之後才道:「再說吧。我也還未想到要到哪裡去。」
「好吧。」我聳了聳肩。
算了,我都只是問問而已。
她彷彿感覺到氣氛有一點點尷尬,失笑道:「我脾氣不好,誰跟我出門旅行都要倒楣呢。」
我奇道:「妳?會嗎?」
「所以說你不了解我就是了。」
「我也想多了解妳啊。」我攤了攤手。「但妳貴人事忙。如果不是剛才碰到,我都不知道甚麼時候會再見到妳。」
「彼此彼此吧。」她抿嘴笑道。
究竟,我和她間中表露出不在乎的態度,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只是純粹想告訴自己,沒有戀人,朋友,甚至家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呢?
難道只有淡化別人的重要性,才能讓我們確認自己是獨立的個體嗎?
晚上十時多,我和她離開了咖啡店,又回到捷運站。我和她乘的是同一條捷運線,但卻是相反的方向。
「不如我送妳回家吧?」在月台上,我問道。
她搖了搖頭。「不用啦,這樣太麻煩你了。我的公寓離捷運站很近的。」
「哦。」
捷運進站後,她踏入車廂,在門前轉過身來。
「那我們再約囉。」她說道。
我點了點頭。
「Bye bye.」
就在這時候,我有股莫名其妙的衝動,以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我還是送妳回家好了…」
但正當我向車廂踏前一步時,沒想到她會低著頭,雙手按著我的兩肩,讓我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回去。
我往下一看,我的腳尖剛巧退到了黃線以外。
我想到了幾年前那段關於極限的對話。我和她之間,大概已經到了極限吧?而那極限,大概比我和她現在的實際距離遠多了。
她微笑說道:「真的不用送我啦。你早一點休息。」
「好啦。」我說著揚了揚手。「路上小心。」
在回住處的捷運上,每當列車停站開門的時候,站在車門旁的我看著車門邊到月台黃線之間的位置,思考著那關於距離的問題。
大概,我和她還會是朋友,還會不時在網路聊天,有空時偶爾還會見個面,喝個下午茶。
但是,旅行的話,我大概還是要自己一個人去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