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掛,像是野獸的眼瞳般染上一絲緋紅。一個嗜血的夜晚。在黑夜中煙霧聚集,罪惡的種子在黑暗的掩護下蠢蠢欲動。
酒吧的燈光錯綜複雜,形成一個由各種顏色的細線糾纏而成的網──把隨著強烈音樂舞動的人們一一張羅。陰暗的環境中,光線把身軀勾勒成朦朧的黑影,就像在地獄徘徊、掙扎的鬼魅一般。

說實話我還挺討厭酒吧這種地方的,污煙障氣,汗臭味與酒精和煙草的味道混成一團令人窒息的氣體,總是令有鼻敏感的我不停打噴嚏。
坐在我身旁的藍曦諾,翹起二郎腿,穿著牛仔褲的雙腿擱在沙發前的玻璃几上,皮革外套下穿著一件純白色的T恤,一隻手放在沙發的背墊後,一副悠閒的樣子。
另一手穩當地拿著一杯他相當喜愛的──

牛奶。

只能說一個外貌俊俏、二十多歲的青年到酒吧要的就只是一杯牛奶實在是比異形對著人類乖巧地搖著那頤大的尾巴更奇怪。





當我打第三十七個噴嚏,藍曦諾突然像啫喱一樣從沙發上滑了下來。然後,像是認為沒人看得見一樣,在屁股與地面親吻的前一刻他重新安坐在沙發上,掩飾似地喝了一口牛奶。可惜的是圍在我們身邊的組織成員已經把這一幕刻印在腦海裡頭,只是顧忌到藍曦諾是老大只好把笑聲吞回肚裡,或是把噴到一半的啤酒收回喉嚨裡。我們互相對望,沈默的時間大概有三秒,其中一位成員露出猶如面部肌肉抽搐一般的笑容說道:「老大我們剛剛說到哪?」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
無論外表有多無害,要維持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不被淘汰,一隻草食動物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指南。
而能夠凌駕一眾惡人的,至少也得是個閻羅王。

聽說這將會是個雷電交加的晚上,然而這個位於地下的酒吧,風雨還是吹不進來的。我們在這嚴密的堡壘中安全得很。
藍曦諾從口套中拿出電話快速地瞄了一下時間,看到他這個小動作我就知道派對要完結了。稚氣的笑容與成熟的臉龐形成強烈對比,露出兩排潔白得可以去拍牙膏廣告的牙齒對大家說:「今晚有颱風,各位兄弟趁早回家吧。我要打烊囉。」大家都唯唯諾諾的點頭起身。
「Patrick呢?」幾個成員問起我的去向,我聳了聳肩,大家都會意地點了點頭。




我無家可歸──至少直至四年前我一直處於流浪的狀態。
直至藍曦諾發現了我。不然我可能會就這樣餓死在街頭。
藍曦諾向舞台的唱片騎師打了個手勢,對方手指一動,一直在轟炸耳膜的音樂便馬上停止,連刺眼的燈光都停止擺動,只剩下用來照明的暗黃色射燈。適應不到突如其來的沉默,耳邊傳來低鳴,我甩了甩頭,希望去除不適。

舞池中、吧檯邊的人們都發出不滿的噓聲,燈光下一顆顆頭顱轉動著尋找著負責人。
藍曦諾神態悠然地雙手插著口袋,吹著口哨來到舞台上,我緊隨在後。大家的眼神便馬上聚焦在他身上,我可以從他們的眼睛中看到如怒火一般燒著的不滿,簡直就像是要把作為酒吧主人的藍曦諾砍個千刀一般。被這麼一大群人看著我也禁不著打了個冷顫,可藍曦諾悠然自得,露出他的招牌笑容。
「各位顧客,實在萬分抱歉,因為颱風的關係我們現在已經打烊了。」
噓聲馬上如海浪一般蓋過來,我立即覺得有點暈眩。
「你搞什麼鬼,我們才剛玩得盡興……」
「我們可是付了錢的耶」




「管他媽的颱風!」
各種不滿的批評一浪接一浪地衝擊著我的耳朵,大家的矛頭都指向藍曦諾,這個年輕的老闆更是激起大家更多的不滿,各種我有生以來聽過最難聽的髒話一個接一個丟到藍曦諾身上,我們就這樣站著,像垃圾舞台劇的演員站在幕前被憤怒的觀眾丟蕃茄跟雞蛋一樣。
我感到非常窘迫。
「我已經向大家道歉了,如有哪位客官對本店的服務不滿意的話我們可以退錢。只是現在八號波,我也得顧及大家的安全,更何況我也得放我的員工走。」
藍曦諾耐心地解釋著。
「如果各位仍不肯走的話就別怪我不知好歹地落逐客令了。」
臉色一變,藍曦諾眉頭緊皺、透露著兇悍神色的雙眼就像天空從陽光普照一瞬間變成烏雲密佈一樣,他現在全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畏懼的氣息。
室內的氣溫像是驟降至零下,大家都猶如中了咒語一般不受控地僵直了身體,口中喃喃地丟出幾句無法聽清的話就如受驚分散的魚群離開了酒吧。
最後等到大部分員工都離開,只剩下數個留下來善後的。方才非常擁擠的酒吧現在只剩下寂寞的傢俱和垃圾,安靜地駐守在空蕩的酒吧裡。

我長嘆一口氣,自己果然還是喜歡安靜的地方,現在少了人群,四周環境看起來順眼多了。
我走到其中一張沙發上躺下休息片刻,藍曦諾也在我身邊坐下,嘻嘻笑地摸了摸我的頭,我不耐煩地甩開了他的手,而他只是笑了笑,就把眼睛移向手中的手機螢幕上。
他總是把我當作小孩子看待,明明我們就是平輩,這一點令我很不滿。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當初是他救了我,也只好死死地氣地認做小弟了。
修長的手指靈活地敲打顯示屏,打出一串文字,落下命令。
不出幾分鐘,幾個兄弟就帶著一群人進來已經打掃完畢的酒吧裡。




各位看官看到這裡想必也滿頭問號,怎麼剛才趕走了客人,現在又帶一批新的來呢? 秘密結社集會? 還是這批人賄賂了我們家老大包了場?
非也。請大家聽我好好解釋。
先從這群人的衣著開始吧,不論男女,他們都衣衫襤褸,舊得不得了,布料上全是破洞──蟲蛀的、不小心弄破的都有。而且他們的衣服都髒髒的蓋上了一層污物與灰塵。
另外讓我說明一下,這些人口袋裡的零錢在這裡連一杯牛奶也買不到。
說到這裡各位明白了嗎? 這些人是瑟縮在這個城市黑暗角落、無家可歸的一群,付不起一個容身之所,在這個石屎森林裡也就是失去了存活的資格,只能在城市的苟且偷生、掙扎求存。而正值颱風之類的惡劣天氣,這群人的生命就更加脆弱──這一點從前在街上流浪的我是十分明白的,即使是一場大雨引致的感冒也可以差點把我殺掉。
而藍曦諾正在進行的工作就是把自己的酒吧空出來,靠著他強大的情報網盡量我們這區有需要的人們搜刮出來,讓他們在這裡休整一晚,好讓他們能堅持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我們組織以效率著名,之所以能夠趕在颱風帶來最大破壞前安頓好這些人,也得靠一眾兄弟的幫忙。
出於同樣的心情,他把我從死亡的邊緣救了回來。

外面明顯正是橫風橫雨,這批無家可歸的人都濕透了。我們的人馬上為他們安排保暖衣服、抹身用的毛巾、食物等等的物資。看到他們平安無事,我也舒了一口氣。
藍曦諾在一旁看著,不時指揮手下,最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拿起門前的一把傘,藍曦諾回頭對我一笑,「Patrick,我們回家。」
我跟隨在後,雨水打在柏油路上我們的影子上,模糊了影子的邊緣。

明明應該是無惡不作的黑幫老大,卻有著如此柔軟的心,不會很奇怪嗎──




四年前這個問題一直盤踞在我的心中,可是後來我明白了。
因為只有我們才會有這種閒心去理會那些裡社會忽略了的人們。
只有我們才能明白生活在黑影中的心情。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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