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之後，我遇見死神小姐】救贖七個自殺者的故事: Case 5 拋棄兒女的母親—(31)
「媽媽。」
「媽媽，妳唔開心？」
「媽媽，點解妳要喊？」
「媽媽，我……」
「乖仔，無事喎。」一隻溫暖嘅手撫摸我嘅頭。
「但媽媽妳……」
「我只係有唔舒服，無咩事……」嗰個人另一隻手，正在抹掉臉上嘅眼淚，「你唔使擔心我，我無唔開心……」
「真係嘅？」
「係呀，所以你都唔使咁擔心我……媽媽無用，保護唔到你哋，只可以眼白白見你哋受苦，媽媽好對唔住你哋！」
「媽媽唔使對唔住喎！我知道媽媽好痛苦，我見過媽媽嘅背脊，比起我身上嘅傷痕多千萬倍，媽媽已經受咗好多痛苦，所以接落嚟就由我幫媽媽去分擔痛苦喇！」
嗰個人緊緊地攬住我，眼淚一滴一滴滴喺我膊頭上。
「對唔住……我愛你！我好愛你哋！你哋就係我嘅一切！」
「媽媽……」
嗰個人放開我，雙手搭住膊頭同我講：
「就算……我遲啲唔喺到嘅話，你都要食飽啲，要健健康康咁快高長大，要讀好啲書，讀好啲書就自然搵到好工，可以賺多啲錢，有錢之後就可以同妹妹一齊搬出去住！重有呀，要搵個好女仔，然後好好咁對待佢，千祈唔好可以你老豆咁衰……」
「媽媽，做咩突然講呢啲嘢嘅？同埋妳點會唔喺到？我會永遠都陪住媽媽，幫妳分擔一切！」
「唔好再講……」
「唔好再講喇……」
「呢個係我應得嘅權利，但再講落去……」
「我怕自己真係無辦法狠下心腸呀……！」
「對唔住……！」
我緩緩張開眼睛，光線慢慢映入我眼中。
我伸個懶腰，然後慢慢起身，小妹妹喺我身邊睏著咗。
咦……臉上好似有啲濕咁？
我抹一抹雙眼，雙手卻沾滿淚水。
「點解我會流眼淚……？」我望住自己雙手，回想返啱啱發生嘅事。
我好似又發咗場夢。
夢境內容太真實，令我不禁流下眼淚。
但我無法確切咁回想起成段夢嘅內容，隨住我嘅清醒，我記得嘅內容就只有我同一個女人談話。
既然回想唔起，咁就算吧。
琴晚返到屋企後太攰，直接上床睏咗，連涼都無沖。我去廁所沖涼梳洗，整理一下自己嘅儀容。
梳洗完出到大廳，就見到小妹妹喺大廳等緊我。
「妳醒喇？」我問。
「嗯嗯！」小妹妹答。
「咁我哋出發搵Stephanie啦。」
我與小妹妹出發去Stephanie屋企，到達大宅門前，趁無人嘅時候同樣以攀爬方式進入大宅。
入到大宅，就見Stephanie喺客廳度。
「你好，阿龍先生同埋妹妹。」Stephanie禮貌地同我打招呼。
「早晨，Stephanie小姐，妳準備好嗎？」
「嗯，我準備好了，不過我想你幫我拎多一樣嘢，嗰樣嘢夾咗喺書櫃最底層最埋邊嘅嗰本書裡面。」
我上去書房，搵出我所需要嘅嘢，然後再搵Stephanie要我搵嘅嘢。
書櫃最底層有三本書，我將最埋邊嗰本書拎出嚟，一拎就飄咗好多塵出嚟，睇嚟呢本書都封塵已久。
我打開本書，將夾喺書中嘅嘢拎出嚟。正當我打算冚返本書，擺回原位時，我望到書中其中一啲內容。
呢個係……！
我將所需要嘅嘢拎落去大廳，向Stephanie示意。
「呢樣係妳要嗰樣嘢。」我將嗰樣嘢遞畀Stephanie睇。
「嗯，多謝你，我已經準備好。」Stephanie微笑道。
我拎出一張紙同一支筆，準備將Stephanie講嘅嘢寫低。
『小龍，沁雅，
對不起，我這麼久才寫這封信給你們，因為我實在沒面目再見你們。我這個無資格做母親的人，一聲不吭把你們拋棄，事到如今突然寫這封信給你們，真是有夠不要臉，有夠噁心呢。
當別人家的小孩歡樂地看卡通節目時，你們卻默默承受著不應承受的痛苦；當別人家的小孩在公園愉快地玩耍時，你們卻要拉扯衣服掩蓋著身上的傷痕；當別人家的母親為了自己孩兒不顧一切時，我卻站在一旁對你們的痛苦坐視不理，最後更離你們而去，世間上再沒有母親能比我差勁了。』
我將Stephanie講嘅內容，一字不漏寫喺紙上。
『我一直以來，都視那段絕望的時光是我人生的污點。我沒能夠選擇我的人生，只能被逼承受痛苦，所以我一直想如果有一天，能讓我得到新的人生，我會毫不猶豫抓住那個希望。到那一天，我終於等到那個希望，但我被逼作出了人生的抉擇，我的人生和你們二選一，而最後我選擇了前者。我的行為真的很自私，就算你們一生都不原諒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我也沒資格乞求你們的原諒。
我明明知道，你們是有多麼愛你們的母親。你們見到我身上的傷痕，為了不讓我受傷害，甘願替我這個無用的母親受苦。你們替我這個無用的母親受苦，見到我自責的表情，卻露出燦爛的笑容，為了不讓我擔憂。你們知道我想離你們而去，卻裝作毫不知情，然後替我承受更多痛苦，露出更多笑容，為了把我留下來。我明明知你們有多麼愛我，我依然把你們扔下，我踐踏了你們的愛，對不起。』
Stephanie一邊講，卻一邊流下眼淚。
『我以為自己拋棄你們之後，能狠下心腸忘記你們，但是當我再遇見你們後，才知道我根本就忘不了你們。我一直視那段人生是破爛的人生，是我人生的污點，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那段人生，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有你們……我一直盼望上天能還給我一段我應有的人生，我卻帶給了你們一段悲慘的人生！我……很對不起！很對不起！我其實很愛你們！我想要一個正常的人生，但我更盼望能與你們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我一直逼自己去忘記，去壓抑自己的想法，但是……無論是以往悲慘的生活，還是只有我幸福的生活，都不是我真正想要呀……我想見的是你們真摯的笑容，而不是為了不讓我擔憂而強行撐出的笑容呀……」
信紙上，唔知幾時多咗幾滴淚痕。
我寫字嘅手，不自覺就停下來。
「我以為自己能忘記，但我根本忘不了你們。我甚至連……你喺幼稚園時畫畀我嘅嗰張全家幅，我都唔忍心扔掉，一直保存至今！」
Stephanie伸手摸向嗰幅全家幅，全家幅上有三個人，一個女人左手拖住個細佬，右手拖住細妹，企喺一片草地上。雖然畫功好粗糙，由不合比例嘅簡單線條所組成，但可以好清楚見到佢哋笑得好開心。
如果再清楚啲睇，會發覺三個人嘅右手手臂上都有好多一條條嘅傷痕。
我一開始係以為，佢哋三個身上都被前夫喺同一個位置留下傷痕，但我望向Stephanie嘅手時，我明白了……
係因為唔想只有媽媽嘅右手手臂有咁多傷痕，所以佢喺自己同妹妹手上都畫上同樣嘅傷痕！
Stephanie眼淚一滴一滴沿住臉頰流下，可是眼淚滴落嚟時，卻無滴濕張畫紙，而係穿過咗張畫紙。
「呢張全家幅，就係我一直盼望嘅人生，就算我依家嘅人生有幾咁幸福都好，我都無法捨棄同你哋一齊走過開心日子嘅人生……但係我做出咗無可挽救嘅事情，為你哋帶嚟無法癒合嘅傷痕，我真係再無臉目見你哋呀……！」
眼淚不自覺從我眼中流下，但原因唔係呢個。
Stephanie嘅情緒，竟然深深傳入我嘅內心中。
「我知道……我好難令你哋原諒我，我都唔奢求你哋嘅原諒。事到如今，想搵返你哋就搵返你哋，想拋棄你哋就拋棄你哋，我知係一件無可能接受嘅事，所以你哋唔願意原諒我……認我呢個母親……都無所謂……但係……呢啲只不過係表面說話……其實……」
「其實我心裡面，好希望……好希望你哋會願意原諒我呀………就算有幾咁厚面皮都好，我都希望有朝一日會得到你哋嘅原諒……因為當我見返你哋之後，我記起一件事……」
「原來我是深愛著你們……對唔住，小龍，沁雅。」
我早就放下手上嘅筆，因為我再無法書寫了。
點解……點解Stephanie嘅話語，會深深咁傳入我心扉！
縱使我想點樣壓抑情緒，依然阻止唔到眼淚流落嚟。
點解會咁……？
我深深被Stephanie嘅言語所牽動，令我忍唔住流下眼淚。
彷彿，Stephanie係向緊我道歉一樣。
「媽媽……」小妹妹輕聲喃道。
「嗯？」Stephanie抹去臉上眼淚，望向小妹妹。
「妳係一個好媽媽……你嘅仔女一定會原諒妳。」小妹妹臉上早已流下兩條淚行。
Stephanie以通紅嘅眼睛，會心一笑道：「嗯……多謝妳。」
Stephanie轉頭望向我，「寫好了嗎……你……」
我先回過神來，望向寫到一半就中斷，而且重沾上淚痕。
「未……」
「點解你會要為我流淚……？」Stephanie苦笑地問，睇嚟我會因佢嘅話言而流眼淚係佢意料之外。
「因為……」
我自己都唔明原因，只係因為……
「我覺得妳嘅仔女一定會原諒妳，因為妳係真正愛著妳嘅兒女。」
即使同一屋簷下，一家人嘅關係可以融洽和諧，父母同子女之間未必真係存在家庭之間嘅愛。即使係一對日日會見嘅情侶，佢哋喺旁人面前表現得幾親密都好，佢哋未必真心愛著對方。
愛並唔係用關係親密度，相處頻率，恩愛程度作準。虛假嘅愛無時無刻存在喺嗰啲人身上。
真正嘅愛，即使距離又幾遠，時間有多久，甚至與對方反目成仇，對方心中對自己只有恨而無愛，但心依然能向著對方，無條件愛對方，呢啲先稱得上真正嘅愛。
愛係一種好複雜嘅概念，愛源於心，亦只用心才能感受愛。
「對唔住……我啱啱聽得太感動，令我寫到一半停低咗手……」
Stephanie苦笑地望向信紙，道：「唔緊要喇！」
「我聽妳講妳嘅經歷時，我覺得妳係一個好差嘅母親，但當我啱啱幫妳寫信時，我感受到妳係真正愛著自己子女，並唔係因為內容，而係妳嘅情緒，妳嘅心都傳達咗畀我，所以我先忍唔住。」
「嗯……雖然姨姨妳講妳做過好多錯事，但其實我感受到姨姨唔係十惡不赦嘅人，妳會犯錯只係因為絕望環境逼使妳咁做，所以妳再唔需要咁自責！」小妹妹道。
Stephanie愕然地望住我哋。
「真係咩……好似我咁嘅人，真係值得畀人原諒咩？」
「如果因為被愛而蠱惑人心嘅人，佢一定係個值得原諒嘅人。」
過去，Stephanie為咗自己嘅仔女承受多留痛苦，絕望逼使佢拋棄兒女而去。如今，Stephanie對兒女嘅悔疚，令佢明白到佢其實真係愛著自己嘅兒女。
愛能蠱惑人心，亦只有愛能拯救人心。
「我……」Stephanie雙手撳臉，眼淚再次流下，「你哋……會令我變得後悔自己自殺呀……」
自殺之後，再無法返轉頭，再無法與生者接觸，再無法完成處於現世嘅願望。
如果自殺者得到希望，即意味住佢哋會打消自殺嘅念頭。
而Stephanie，則會後悔自己自殺。
「自殺嘅話，再無法可以返轉頭，然而依家可做嘅係，我哋會幫妳將信息傳達畀妳嘅兒女。」
「嗯……好似我咁嘅人，你哋都會帶畀我希望，多謝你哋……！」
Stephanie放開雙手，抹去臉上眼淚，展現燦爛嘅笑容道：
「無論我嘅兒女最後會唔會原諒我，一切都已經足夠，因為呢個係作為罪人嘅我最後嘅結局！」
霎時間，Stephanie身軀發出光芒，慢慢地化作光點飄散於空中。
我仍未替Stephanie寫完封信，再將封信交畀佢嘅兒女，點解……佢會突然化作光點？
妳嘅願望，唔係想向自己嘅兒女道歉嗎？
妳係認為，對於眼前嘅我哋明白妳嘅心，願意體諒同原諒妳嘅過去，所以覺得一切已經足夠？
抑或認為，無論妳嘅兒女會唔會原諒妳，妳都會接受任何嘅結局，所以事到如今無必要去睇最後嘅結局？
我到最後都無搞清楚Stephanie嘅心，但狗狗一事話畀我知，既然呢刻妳得到救贖，即意味著妳最大嘅心願已經得到滿足。
既然係咁，我會好好歡送呢個結局。
化作光點嘅Stephanie，原本歡笑嘅佢一剎那露出驚訝嘅表情，但好快回復安詳嘅笑容。
「呢個係……我得到救贖了嗎？」
「Stephanie……」我目送著Stephanie嘅離去，喺我身旁嘅小妹妹更哭得雙眼紅腫，眼淚哇哇聲流落嚟。
「姨姨！我哋一定會幫妳完成心願！」小妹妹咽道。
「小龍……沁雅……無論你哋原唔原諒我，都無關係，最重要嘅係……」
「我愛你哋。」
留下呢句，Stephanie化作光點消散與空氣中。
Stephanie最後一句，係望住我哋講，佢想我哋幫佢傳達呢個信息嗎？
放心Stephanie！我一定會完成呢封信，再交去妳嘅子女手中。
妳一生已經受盡苦難，無論係受前夫虐打，被前夫喺身上留下不可磨滅嘅傷痕，因對前夫嘅恐懼而患上情緒病，望住自己兒女受前夫虐打而痛心，瘋狂到為咗自己嘅人生而忍痛拋棄兒女，拋棄兒女後卻忘記唔到佢哋，重遇兒女之後先後悔拋棄兒女，被兒女所憎恨……
一切一切嘅苦難，妳已經受夠。
喺呢段人生，或者妳行過唔少歪路，做過無可挽救嘅事情，但呢一切都只因為苦難嘅人生。
如今妳已脫離呢個塵俗之世，再唔使被苦難折磨，到最後去天國好好休息吧。
享受真正嘅快樂吧。
妳嘅子女，一定會過得好好。
我袋好放喺檯上未寫完嘅信紙，拖住小妹妹離開大宅。
就喺我哋離開時，小妹妹忽然將我隻手甩開，然後摸住自己嘅頭大聲叫道：
「啊啊啊……！」
「做咩事！」我即刻回頭睇小妹妹發生咩事。
「我……我……好似記得返啲嘢……」
我呆住望住小妹妹。
「我好似記得返自己係邊個……」